北京「參選」 撥亂台灣大選的一池春水

【文 / 郭雪筠】

在台灣藍綠兩黨候選人落定、2020 選戰正式開打之際，一則消息讓部分台灣學者在第一時間全然不敢置信──大陸全面暫停陸客來台自由行，包括北京市、上海市、天津市等 47 個自由行城市都會暫停核發通行證，原因則是「鑒於當前兩岸關係」。緊接著，立刻傳出將有第二波限縮陸客赴台措施。

過去兩岸關係再差，中共也極少用「大範圍攻擊」的方式傷及台灣基層生計，限縮遊客有之，傷及的許多是「旅遊一條龍」產業，這樣的一條龍其實在台灣社會內觀感也不佳。但暫停核發自由行，一下子將兩岸關係推回 2011 年以前，且如今大陸赴台自由行人數已經逐步超過團客，暫停自由行，傷及的會是台灣基層小老闆們──特色民宿、特色觀光體驗、夜市攤販等。

沒過多久，又一條重磅消息傳來：大陸宣佈大陸影片及相關從業人員，不會參與此次金馬獎。這一表態，香港幾家電影製片公司隨後也表態，影片、藝人不去金馬獎。金馬獎，過去是兩岸三地華人電影的標竿，一下子突然成為「台灣電影節」，更別說還有許多台灣製片、導演、演員與大陸合拍電影，此次全部受到波及。瞬間，台灣影視相關人員感到錯愕。

「兩岸關係現在陷入了危險情況。」這是一些台灣學者近期的說法，無奈台灣社會在香港反修例抗議下，直接將兩岸關係與中共綁在一起。政府帶頭將「兩岸經濟產業緊密連結」這個現實刻意忽略，不斷放大「政治上的反中」、「中共在政治上對台灣的吞食」；台灣政府期望「政冷經熱」，也就是政治上要反中、經濟上該往來還得往來，蔡英文甚至在日前直言「台灣現在的危機是被經濟利誘而危害民主」。

結果則是，既然民進黨政府口中台灣的危機是「大陸經濟利誘危害民主」，那麼，這經濟利誘，大陸還真可能索性逐漸收回了。

在自由行暫停後，台灣政府抨擊，這是北京打壓、試圖干預 2020 選舉，這句話部分屬實，打壓也好、干預也好，北京確實不同於過去隱晦地表態，此次直接以行動表示「我就是要參賽」。中共決意用行動證明兩岸經貿的緊密性，直接與蔡政府的「政治反中」對決，直白地告訴台灣民意──若要經濟熱絡往來，則政治共識必須有。兩岸未來是要「你好我好大家好」，還是要全面對抗，且看 2020 台灣民意的選擇。

自然，台灣民意會感到不舒服的，首當其衝就是「北京為何介入台灣大選」、「北京憑什麼介入台灣大選」，所以必須先強調，中共、美國政府，都會憑著自己的實力和影響力嘗試轉變台灣民意，所以這樣幼稚的「你怎可以干預我」的情緒要先放到一邊。而中共在蔡政府任內的對台政策，一直是惠台政策先行，一手批蔡政府「獨」，一手拉攏台灣青年赴陸。如今，惠台繼續，卻也傷害了台灣的基層生計，如此的轉變，從何而來？

從文攻武嚇到「吃芒果乾」

此次 2020 台灣大選比以往更精彩有趣的原因，不光是因為台灣內部變數多，一下子郭台銘、一下子柯文哲，更是因為此次外部因素也劇烈變動。中美雙方正在激烈交鋒，台灣科技業與經濟在其中擺蕩不安，香港反修例抗議也插上一腳，將台灣內部輿論推向兩個大方向──是發大財、還是亡國感？

台灣青年對經濟確實多有抱怨、卻也難相信有哪一位政治人物上台經濟就能好，在此情況下，伴隨著中國崛起的大背景，「亡國感」（諧音芒果乾）在青年世代為主的社群媒站中大幅勝出，在中共祭出暫停自由行政策後，對於經濟的討論稍微多了一些。中共正在告訴台灣社會──別只看到民進黨政府要你看到的政治反中，兩岸經濟比你想像得更重要。可以明顯發現，大陸現在對台策略是游刃有餘的，中共確實明白台灣人對「中國崛起」天然的不信任與恐懼，更明白現在台灣經濟根本離不開大陸的客觀現實。

在兩岸牌局上，中共手上籌碼多，所以對台灣出招是經過評估的，一方面要提醒台灣社會，一方面又不能讓基層百姓感覺「太絕情，要全面撕破臉」，暫停自由行就是基於這樣的考量下。讓人感嘆的是，1990 年代中共介入台灣政治，能採取的僅有武力恐嚇，而近十年來，能使用的工具越來越多了。

1996 年台海危機，是年輕和中年一代台灣人對中共武嚇最有感的一次，也是因為這個事件讓台灣人「中共來了，美國會保護我們」這個認知持續到今天。而在 2000 年台灣選舉前夕，時任大陸總理的朱鎔基更是直接表示「不管是誰，只要搞台灣獨立，就沒有好下場」、「還有三天，台灣同胞你們要警惕」等話語，朱鎔基這番話被視為陳水扁當選的「火柴」之一，時至今日都仍有民進黨人會拿此當作例子，笑稱中共是「民進黨最佳助選員」。

2004 年大選前後，中共對台策略就有別於以往一面倒地「武嚇」，一方面仍有演習，告訴台灣政府別輕舉妄動，另一方面胡錦濤對台灣喊出「台灣同胞是骨肉兄弟」。在陳水扁成功連任後，中共亦曾表示「無論什麼人在台灣當權，只要承認一中、摒棄台獨，就可恢復談判」，無奈陳水扁仍走向台獨，中共也因此對台在外交上全面打壓，媒體、軍事上的文攻武嚇也不斷。

2008 年台灣總統大選，馬英九在競選期間提出的兩岸政策主軸有兩點，「九二共識，不統不獨不武」以及「先經濟後政治」，前者安撫中共，後者安撫台灣。那次大選，馬英九基本是勢在必得，中共在選舉期間並未扮演什麼關鍵角色。直到 2012 總統大選期間，中共再次扮演了重要角色，馬英九民望下墜，而蔡英文對兩岸態度遲遲曖昧模糊，於是馬英九對內不斷強調九二共識能維持台灣現狀、能維持台灣人民福祉等，而國台辦則數度表示，「如果否認九二共識，兩岸協商對話無從談起。」

2012 年大選投票前夕，有知名台商站出來力挺馬政府的兩岸政策，這為馬英九的連任投下了助力。如果從 1996 年那時看到現在，就可以很明顯地發現，中共對台早就已經跳出以往的「你敢如何我就打你」策略。武嚇雖是預防兩岸大變的最後一道保險，但與此同時中共也在淡化「硬」的這一點，更多地訴諸「如果兩岸友好，台灣百姓也能受益」，台商出來發聲也是基於大陸對台的經濟影響力。

民進黨嘲笑「大陸是助選員」的時代，很可能已經過去了，過去大陸對台灣各方面遠沒有今天的影響力，只能訴諸解放軍，那些喊話是老土，但對大陸而言非常必要。時至今日，哪需要再到處嚷嚷解放軍的實力？一個動作、幾個台商表態，甚至是一句簡單的話，都會讓台灣各界揣測，甚至不必動到一兵一卒，就讓台灣民間自發開始「吃芒果乾」。

今昔對比，民進黨竟還再用那套「大陸幫民進黨助選」的態度面對兩岸，這背後不過是基於對客觀事實的「無奈、逃避、也沒辦法」罷了。

「沒事，政府能解決問題」？

2016 年大選，蔡英文當選是必然的事，該屆大選，中共展現出一定程度的克制，除了抨擊台獨外，並未攻擊蔡英文陣營。從「維持現狀」一提出來，大陸就在等民進黨更具體的兩岸定位，結果遲遲未等到，於是過去馬政府時的外交休兵不再，各國際會議台灣也不得其門而入──台灣在這點上自覺委屈，而大陸則認為這些本來就是基於「九二共識」的前提下，既然已無共識，當然回到 2008 年前的「老規矩」。

大陸一方面在外交上打壓蔡政府治下台灣的外交空間，一面不斷祭出惠台政策以拉攏台灣基層赴陸，於是台灣民間與政府和大陸的關係有了明顯斷層。政府從在外交空間被打壓後堅決地走上另一條路，而台灣青年則儘管在政府「抗中」的聲浪下，依然將赴陸當作人生正常規劃。申請大陸高校、暑期去大陸實習、畢業去工作，這些熱潮並未停歇。

2019 台灣大選前的這一年，中美貿易戰、香港抗議爆發，都是讓選舉及兩岸情勢更複雜的關鍵，尤其是香港。蔡政府在香港議題上撿到槍，撈盡青年選票、吃盡香港豆腐，迎來了大陸對台灣的反擊──基層生計受挫。對此，蔡政府或許認為「反正也沒辦法」、或許活在厚厚的「臉書同溫層」，表面冷淡，甚至有民進黨立委還說出了「感謝中國不參加金馬獎」這種與影視業從業人員完全脫節的「網民之言」。

中共此次明白赤裸地參與了台灣大選，後續在外交經濟上若還有動作，因此刺激台商大舉返鄉投票，也不會讓人意外。而台灣社會，此刻對於「中共以中國的影響力介入選舉」這個事實，看似波瀾不驚，甚至有人在臉書上嘲諷。但別忘了，社會上的主流與多數，通常並不在臉書上講話。旅遊業受挫，每天在夜市擺攤的攤販、果農漁民、計程車和遊覽車司機等，他們內心會問的，恐怕就是：「這次是旅遊，等民進黨連任，接下來還會禁止什麼？」

單不論國際政治，大陸向台灣每年採購多少東西？兩岸各產業聯繫有多緊密？在大陸的千萬個台商企業主，在台灣的中小企業老闆們，蔡政府要如何說服他們，「沒事，政府能解決問題」？這些人，哪是一句「今日香港，明日台灣」就可以說服的？

而在台灣的人民，又真的相信口頭上的「守護台灣」嗎？有多少人，是一面在臉書上看著這樣的「政治正確」，一面心知肚明要小確幸，就留在台灣；想要有發展，就去對岸賺人民幣？「今日香港、明日台灣」，這種口號除了洩憤之外，真正能讓人民產生「我能跟大陸對抗」的自信嗎？若台灣的自信，只是口頭厲害、實則體虛，政府不過是重複地說著網民都能說的話，那麼要政府又有何用？

過去三年多來，蔡政府在兩岸上自覺退讓與委屈，但在香港抗議爆發後也吃著「香港豆腐」拿選票，這是選舉考量，或許無可厚非。而中共因為蔡政府此舉踩到它的底線，而加入賽局、祭出反制，也是無可厚非。在這樣的局面下，問題就會回到根本──誰的實力強，誰就少吃虧。

中共在打壓蔡政府的同時，更是在觀察台灣社會的反應，甚至是逼台灣民眾選擇──這條「蔡英文與芒果乾」的路線，台灣有信心走下去嗎？

來源：《多維 TW》月刊 04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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