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朴槿惠時期：2017年韓國政局的可能性走向

2016年即將過去，新的一年將要到來。回顧世界局勢，朝鮮半島當仁不讓是一大熱點。而相對於一貫的「麻煩製造者」朝鮮，韓國因為總統「閨蜜門」事件以及薩德問題不僅尤為中國人關注，也成為全球輿論的一個「風暴眼」。

筆者自2013年發表《中國應該放棄朝鮮》一文，就和半島結下緣，迄今幾次應邀訪韓。今年11月中下旬，筆者參加了韓國民主平統瀋陽協議會在沈舉辦的「韓半島統一與韓中合作」論壇，民主平統瀋陽協議會類似於中國的僑聯組織，與會的中方嘉賓有6、7位，韓方的參會人員來得更多，有專家、企業界人士、韓方官員包括韓國駐瀋陽總領館的工作人員。接着在12月中旬，筆者隨察哈爾學會訪問了韓國，同韓中未來研究院舉行了閉門會談，拜訪了韓國國會議員並同部分議員舉行了「韓中安保論壇」早餐會，期間還接觸了韓方的其他人士。兩場活動給筆者的一個總的感覺是，韓國正在遭受民主化以來或許最嚴峻的一次考驗，中韓關係也因薩德和朝核問題而遭受自建交以來最嚴峻的挑戰。

對朝鮮的焦慮和恐懼日甚一日

在過往4年，筆者同韓國政界、學界和媒體界以及NGO人士有過廣泛接觸和交往，他們給我留下的印象是，很驕傲韓國取得的經濟成就，對韓國的體制和民主道路也相當自信，對總統朴瑾惠初期表現也較滿意，雖然隨時要提防北方的核威脅，但並不顯得焦慮，對南北的統一還是有信心的。關心中國的發展、政局及對朝鮮的態度，雖然對中國袒護朝鮮頗有微詞，認為中國不大可能拋棄朝鮮，但對中國的評價總體看還是比較正面和友善的。但在今年1月朝鮮第四次核試驗尤其是9月第五次核試驗後，韓國國內的民意及對中國的態度有所變化。筆者5月底和9月初先後兩次訪韓，已經能夠明顯地能夠感受這一變化，特別是在韓國決定部署薩德後，兩國鬧得不愉快，韓國國內輿論已經對中國口誅筆伐了，政經學媒對解決朝核問題也沒有了以前的自信，而變得越來越不耐煩、越來越不淡定，對北方的焦慮和恐懼日甚一日。

韓國過去「鬧心」的差不多隻有朝鮮的核武器，對中國則是不畏也不敬，因為對韓國人來說，中國雖然大，可經濟的競爭力不如韓國，現代汽車和三星手機充斥中國市場，韓國的電視劇也征服了中國觀眾，許多中國年輕人是韓國影視明星的粉絲。所以韓國民眾對中國保有一種心理上的優勢。然而，今年以來，這種優勢仿佛突然就傾塌了。首先是韓國的經濟遇到了很大困難。韓國的兩大支柱產業造船和手機都遭遇很大麻煩。特別是三星的手機爆炸事故讓其大傷元氣。相反，中國這幾年經濟雖然也很困難，但多數行業的競爭力已經逼近或者超過韓國了，比如造船已經把韓國甩在後面，華為的手機銷量在全球已經緊追三星，在中國市場上已經趕超後者。韓國引以為傲的韓流似乎風頭也不再。筆者最近這次訪韓，和察哈爾學會同仁參觀了一家韓國的演繹培訓機構，我們去時來自首爾一家電視台的女主播正在培訓一幫想做主持人的女學員。其負責人向我們介紹，培訓機構的目標就是進軍中國市場。他認為，韓流的生命最多五年，此後就是中流的天下，所以他積極尋求和中國的合作。韓國的報章也報道，越來越的中國產品受到韓國消費者的喜愛。

「閨蜜門」事件：讓民眾對韓國政治制度由自信到失望

其次，朴瑾惠的「閨蜜門」事件讓韓國民眾認識到了自己政治體制的脆弱一面。「閨蜜門」事件是在今年10月爆發的，它一發生，就點燃了韓國社會本來因為經濟不景氣、失業增加、貧富差距拉大對財閥政治的不滿，以及政界因薩德問題而對朴瑾惠政府的分化。朴瑾惠在短短兩月引發數輪韓國民眾大規模的遊行示威，直至遭受國會彈劾，差不多快成為「國民公敵」，固然有她初期的應對失誤，但如果沒有以三星、現代為代表的大財閥和政府勾結的政治結構，損害了多數民眾的利益，相信人民也不會對朴如此「絕情」。

韓國的財閥政治根深蒂固，朴上台之初，曾也想支持中小企業的發展，但後來發生這根本行不通，不得不回過頭來擁抱這些財閥。經濟順境時，財閥體制有利於國家發展，但它也加劇了社會的貧富分化，此外，在政治上易造成腐敗。韓國政府和總統實際代表的是這些大財閥的立場。說財閥綁架了整個國家政治也沒錯。這就是人民為什麼對朴瑾惠憤怒的原因。我曾問過韓國一些普通民眾，他們都認為朴瑾惠沒有資格做總統，贊成國會彈劾她，一些學者和政界人士把「閨蜜門」事件看做韓國的政治笑話和恥辱，從而動搖了許多韓國人對本國民主體制的信心。在最後一天的午餐會上，國會負責文化觀光的議員在談起該事件時甚至說，民主體制選出的是平庸的領導人，還是中國的體制好，選出的領導人很能幹。我不知道他是在客人面前姑且一說，還是內心裡真的如此認為的，但起碼它反映了一部分韓國人對韓國特色的政治制度的失望。

目前韓國的政局陷入了混亂中，內政外交缺乏一種方向感。我遇到的學者和政界人士以及前外交官等，都希望混亂局面能夠早點結束，「閨蜜門」事件能夠儘快收場，讓國家回到正常軌道上來。但事情看來一時半回結束不了。朴瑾惠也命懸一線。朴在遭彈劾前表示，明年4月下台，但在彈劾後，她下台的問題就交由憲法法院裁決了。以朴的個性，會再搏一搏，但翻盤的機會不大，如果憲法法院裁定彈劾無效，韓國勢必會陷入更深的混亂和危機中，政府有可能會癱瘓。如果憲法法院裁定彈劾成立，朴將成為韓國曆史上第一位任期未滿遭彈劾下台的總統，並有可能進監獄。我問過幾位韓國民眾，他們都認為朴被判刑的可能性很大。

2017年5月總統大選後韓國混亂的局面或會結束

接下來韓國將舉行總統大選。目前預測幾位熱門總統候選人誰能成為青瓦台的主人，為時尚早，不過，對韓國來說，若不能改變財閥政治，總統是不好做的。韓國曆任總統的下場都不太好（朴的前任李明博除外），所以在韓國有總統是危險的職業一說。理論和法律而言，韓國總統的權力其實還是很大的，但實際能夠做成的事有限，這和財閥政治有着密切關係，另外，與總統任期5年一屆也有關。韓國憲法規定，總統只能做一屆5年，這對有抱負的總統來說，是很大束縛。朴在「閨蜜門」事件剛發生時，曾有意修憲改變這一規定。但現在看來，至少在下屆總統任期內這一問題基本不會涉及。而財閥體制更不可能改變。由此所決定，韓國明年5月總統大選後，目前的混亂局面或許會結束，但引起混亂的根源仍在。

與政治相比，經濟的提振可能更困難。因為這很大程度上不是韓國自己能夠說了算的，而受制於世界經濟形勢的變化及地緣政治。就韓國國內來說，財閥體制不改變，國家經濟被幾家大企業控制，中小企業的生路會更艱難。另外，韓國也是個高度依賴外貿的國家，而韓國企業的競爭力這幾年有所下降，特別是韓中關係的交惡對韓國經濟的復甦會打擊會很大。這裡就不能不提到薩德。如果韓國一意孤行在明年部署薩德，中國肯定會對韓國進行經濟制裁，雖然韓國表面上表現出不懼制裁，但那是因為中方還沒制裁。

關於薩德的糾結：既要堅決部署薩德又怕引起中國報復

筆者今年三次韓國之行以及在瀋陽的會議上，主題就是談薩德。根據觀察，韓國從政界到民間，誇張一點說，幾乎全民都贊同部署薩德。無論是反對派、學者、外交官、企業經理、退休軍方人士，雖然在對待朴瑾惠上有所區別，但對薩德，則是高度一致。薩德是絕對的「政治正確」，在這一點上，無論哪個黨派和政治人物態度基本一樣。察哈爾學會訪韓期間，學會主席韓方明博士提出在韓國過渡政府時期韓方能不能先凍結該議題，把它留待新政府成立後再議，現在看來，這種可能性基本不存在。韓國代總統黃教安最近就稱，韓國應該儘快部署薩德，美國軍方和特朗普方也表示薩德部署不受韓國政局影響。站在外人的角度，似乎很難理解韓國在這一問題上的執着，不過，考慮到韓國民眾生活在朝鮮的核武威脅下，它的野蠻同胞動不動就威脅說要用核武將韓國削平，不管是作為一種心理安慰也好，還是真信薩德能夠保護自己安全也罷，韓國現在就抓住了這根稻草不放。

但薩德危害中國利益。韓國眼下處於兩難之中，一方面是要部署薩德，另一方面也擔心和中國搞壞關係，由此引起中國報復。察哈爾學會訪韓，韓方人士問的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中國的「限韓令」，可見韓國實際是很在意中國的報復的。韓國一些學者表示，即使中國報復韓國也要部署薩德，但也有個別清醒的韓國人士擔憂，如果中國真的報復，以當前韓中經濟的密切程度，韓國恐怕是吃不消的。

儘管韓國當下遭遇了很大困難，但韓國的民主制度還是值得尊敬的。「閨蜜門」事件和朴瑾惠遭彈劾，用韓國人的話說，雖是韓國的恥辱，但也恰恰印證了韓國民主正在走向成熟。這從韓國有獨立的媒體、獨立的檢察官、國會的反對票以及大規模抗議的平和理性可見一斑。此外，韓國還有發達的NGO和公民社會。我這次隨訪見了我的老朋友，一位在朴正熙時期的反獨裁勇士，我們在一家咖啡館見面，當他告訴我他將參加總統競選時，我吃了一驚，因為他是一個70多歲的老人，也沒有錢。但這就是韓國社會，只要你願意，人人都可以去競選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