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土高層風格解析土耳其為何敢惹俄羅斯

商業見地網專欄作家木春山在撰文中認為，土耳其打下俄羅斯戰機是一次孤立事件，土耳其高層的決策判斷和行事風格是主因。這一觀點值得關注。

在反恐戰日益深入的背景下，土耳其擊落俄羅斯戰機一事廣受矚目。土耳其方面指責俄羅斯五次三番越境並對警告置之不理，而俄羅斯反復強調戰機沒越境。至於真相到底如何，恐怕永遠也沒有一個能否讓雙方都滿意的結論。

木叔也不想糾纏在這個越境不越境的問題上，只是想通過一些資料和一些分析，從土耳其的角度判斷這一做法的目的，同時簡單聊聊這個被中國人高度關注的西亞穆斯林大國。

先說幾個基本事實。

土耳其雖然地理位置在西亞，但是在很多土耳其人看來，他們是歐洲國家，至少是歐洲化的國家。為什么這么說？因為歷史上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和歐洲有著血緣和宗教上的密切聯系。這也是土耳其人至今念念不忘追求加入歐盟的歷史原因。

其實很多歐洲人也沒把土耳其當作“外人”。比如北約，就把已經簽署盟約的土耳其看作是其力量延伸的重要一部分。而北約的主體除了美國之外，幾乎全部是歐洲國家。美歐有特殊關係自不必說，能把土耳其也納入進來可見這個國家確實是有相當大的作用和實力的。

從非政府的角度或者文化上講，土耳其也積極“脫亞入歐”。比如足球賽就如是，土耳其踢的是歐洲杯，不和中東的沙特、卡塔爾等稱霸亞洲杯的穆斯林兄弟們一起玩。另外，上世紀30年代左右土耳其革命后，其文字都已經拉丁字母化，這是其從文化烙印追求西方的一個最重要標識。

木叔曾和就土耳其的文化、政治等和一些專家、朋友交流，所以說這些背景其實是想談，不要過分把土耳其人當作亞洲人，這會讓你對該國外向行為的判斷產生誤解。

也不要以為他們身在中東就把自己當作中東的一分子，相反土耳其人更多是跳出中東看中東問題，時不時以一種超脫甚至救世主的心態來“指揮”中東問題的走向，也不大喜歡非西方的外部勢力的過多介入中東問題。

再加上最近土耳其國內政局變幻、國際政治經濟地位提高，使得該國外交越來越具有特色。

基於此，可以簡單分析這次土耳其空軍擊落俄羅斯戰斗機一事。

木叔對技術分析不太懂，這是相對專業的軍事發燒友的專長。不過看了幾個技術貼之后，對這個結論還是比較認同——有分析家從土耳其公布的俄羅斯戰機越境雷達圖分析：這楔角寬度不過十幾公里，一架巡航速度的飛機從進入到離開，只需要一分多鐘。而地面防空系統從追蹤、識別、鎖定、發射到擊中，一分鐘是不夠的。

以土耳其的射擊水平，最大的可能是，前面四個步驟是在俄羅斯飛機尚未進入土耳其領空時就完成了。

這些話歸納成一句中國成語就是“守株待兔”，似乎是土耳其有心理準備，等待“教訓”俄羅斯的時機。

請注意，土耳其在公開這份地圖時還發表聲明，俄羅斯戰機開始打擊敘利亞境內isis武裝時，有過多次越境的經歷，每次土耳其都嚴厲警告，但俄羅斯置若罔聞。

這說明經過長期的摸索和觀察，土耳其人已經大概掌握了俄羅斯戰機的飛行軌跡和“越境套路”——當俄羅斯戰機在距離邊境不遠處，土耳其人其實已經“守株待兔”地準備好了識別、瞄準等一系列必要措施，只等俄羅斯戰機以為還像以前一樣萬無一失，轉悠一分鐘就離開而沒有風險之際，才從容地按下導彈發射的按鈕。

從土耳其的角度而言，對待越境者這么做是正確的。任何一個國家都有保衛自己領土和領空的絕對權力，更何況土方是數次警告之后才開火，於情於理都說的過去。

至於這么做會產生什么后果——比如土耳其外交如何善后？與俄羅斯關係會不會兵戎相見——這些和主權被侵犯比起來，是容不得過多思考的，而且也完全是另外一個層次的問題，本質上和外國軍機越境本國的侵犯事件是“兩碼事”。

不過土耳其為何這次下手這么狠？為何不再嚴正抗議多一次？難道真的是忍無可忍，必須要打下來才能保衛國家安全？

舉一個例子做類比，緬甸政府軍軍機為了打擊該國北部反政府武裝，曾多次進入中國邊境，甚至投彈造成嚴重死傷事件，中方也沒給它打下來。那么土耳其人這次為何這么激動？

所以，談到這里就牽扯到了一些國際關係戰略戰術的問題，分析它要超越單純的越境事件，而要結合一些背景分析來考察。

正如以上分析，越境的俄羅斯戰機在土耳其看來確實該打。在土耳其的西方盟友看來也是該打。土耳其和美歐等西方國家在對俄羅斯介入敘利亞問題上，態度高度一致，不滿普京下令空襲isis的同時，也對反巴沙爾一派的武裝力量進行打擊的做法。

幾乎沒有任何一個國際分析師相信普京說俄羅斯戰機到敘利亞只打擊isis的話。相反從事實也獲得的證明是，反對巴沙爾的敘利亞溫和反對派抱怨遭到了俄羅斯的空襲。

換句話說，普京派戰機到中東其實是在“保護”巴沙爾政權。在美歐沒有將“反巴沙爾”作為敘利亞問題頭等大事這個目標推翻前，普京的做法肯定引起了西方眾怒。

土耳其也是反對巴沙爾繼續執政的重要力量，而且該國對敘利亞反對派提供武器不遺余力。這就與木叔以上分析的土耳其本質上是站在歐洲角度看中東問題相關。

在土耳其看來，巴沙爾政權早就失去了合法性，這與西方倡導的中東民主化潮流不符；另外巴沙爾對被土耳其列為恐怖組織和分裂勢力的庫爾德工人黨的或明或暗的支援依然沒有停止，這讓土耳其難以忍受。

土耳其的這種高高在上的方式看敘利亞問題，也讓巴沙爾不滿。兩國關係在2004年破冰、回暖、發展，甚至建立自貿區之后迅速降到冰點。所以俄羅斯對巴沙爾的支援在土耳其看來是什么心情就可想而知。

生氣歸生氣，土耳其人真敢把越境的俄羅斯戰機打下來？

木叔相信土耳其官方確實有這么火爆的脾氣。他們的總統是埃爾多安。這是土耳其政壇的常青樹，領導正義與發展黨執政，曾擔任總理。他的前任是居爾，此人擔任總理后擔任總統。

埃爾多安也仿照這一模式，在卸任總理后擔任土耳其總統。而在他擔任總理時，為其外交方略東奔西走的外長達烏特奧盧如今是土耳其總理。

這種政治構成意味著，從埃爾多安2003年接棒居爾擔任總理后至今的12年，土耳其政治圈深深帶有他的烙印。

埃爾多安是一個性格非常直率，做事行為非常大膽的一個人。單純從他長時間執政的風格，和個人的性格來看，木叔認為，土耳其人打下這架戰機前，並沒有“陰謀論”所言的和西方盟國，特別是北約私下商量要教訓俄羅斯的故事。

當俄戰機飛來時，決定打擊應該是比較短時間做出的決定，這很符合埃爾多安的行事風格。

土耳其不只是在這一件事上大膽，在很多事情上，土耳其的外交都很有性格。

比如3年前埃爾多安還是總理，曾在達沃斯經濟論壇期間和以色列總統佩雷斯竟然討論起了巴以衝突。這個問題別說在達沃斯經濟論壇討論，就是在聯合國討論也不會有什么結果。

所以兩人越說聲音越大，爭得面紅耳赤，最後這位土耳其總理干脆摔下耳機，起身走人，把以色列總統和臺下的觀眾晾在一邊、瞠目結舌。所以可見，埃爾多安的火爆脾氣只會比普京更大。

還有，各位也可能會記得2015年7月底，埃爾多安訪問中國。這也是體現其行事雷厲風行、想起就做風格的一件事。

一周前，土耳其媒體從該國官方透露的訊息中已經公開了訪華日期，但中方卻遲遲未公布。

更讓人比較好奇的是，大約在訪問半個多月前，土耳其剛發生了針對中國外交機構的抗議和沖擊事件，起因當然是所謂的維族偷渡客被遣返回中國，引發一些好事的土耳其人不滿，埃爾多安本人還甚至發表言論稱土耳其大門永遠向他們敞開，這種態度顯然更是令中方感到不高興。

以至於埃爾多安從安卡拉飛往北京的前一天，外交部發言人陸慷才宣布埃爾多安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這種發布方式非常不尋常。

但這件事也能看出，埃爾多安能在別人意想不到的時候做出決定，可見他確實是比較大膽的人。所以這次對俄羅斯戰機開火事件，很可能也是他的這種行事風格的體現。有點“於無聲處聽驚雷”之感。

如果說，埃爾多安或土耳其方面此前曾想把擊落俄羅斯戰機一事與美國和歐洲，甚至包括北約通氣，那么，木叔的判斷是：西方不大會輕易允許土耳其冒險。

一個理由是，最近isis對西方的恐襲力度過大，歐洲難以承受，美國也深感震驚。俄羅斯也是isis的受害者。以色列方面的情報已經顯示，巴黎恐襲和俄羅斯客機在埃及西奈墜落一事有“明確的聯系”。

俄羅斯在巴黎恐襲第一時間表達了哀悼和對法國的支援，西方也難得會尋找到一個與俄羅斯聯合反恐，或者說更進一步彌合敘利亞問題分歧的機會。

此時打下俄羅斯戰機，憑普京的性格可能很難咽下這口氣，這會對西方與俄羅斯反恐合作大局帶來極大變數。

歐洲和美國沒必要為土耳其領空被入侵一分鐘，而承擔本國民眾遭受的嚴重恐襲風險數倍增加之苦。

其次，即使打掉俄羅斯一架戰機，也不見得會阻止普京在敘利亞繼續“反恐事業”，更不可能摧毀普京力挺巴沙爾的意志。

所以長期來看，這次事件不僅不會給西方帶來和俄羅斯關係緩和的好處，相反可能會加強普京在敘利亞問題的強硬立場。

更重要的是，這一次性的事件根本不可能給美歐等西方國家帶來可持續性的利好。對利益算計精明的西方，絕對不會傻到以為“刺激”普京一下，他就會逃跑認輸。

第三，和西方不大會從此事獲得更多好處相比，相反土耳其方面可以從這次事件中獲得收益。埃爾多安需要用民粹主義來獲得更多支援——不喜歡巴沙爾的人在土耳其大有人在。因為巴沙爾和俄羅斯的關係，不喜歡俄羅斯的人在土耳其也不在少數。這是埃爾多安可以利用的民意。

當然土耳其和俄羅斯關係不太好體現在很多方面，木叔就不一一贅述了。但關係再不好也不至於敢惹軍事實力強大的俄羅斯人。這在西方也不是一件可以輕易做出決定的事，而土耳其人卻真的這么做了，所以這本質上還需要從土耳其自身找原因。

最近一次的土耳其選舉，埃爾多安的執政基礎正義與發展黨遭遇數年來最大的滑鐵盧。雖然勉強保留了議會第一大黨的位子，但卻是十多年來首次喪失議會半數的絕對席位。再加上國內最近恐襲頻繁，埃爾多安政策飽受詬病，日子不好過。

通常對內不好過，對外轉移視線都是個好方法。這個時候撞到槍口上的俄羅斯戰斗機或許就是這種政治思路的犧牲品。特別是俄羅斯空襲敘利亞時，打擊了土耳其聲稱與其有血緣關係的少數族裔。打下俄羅斯飛機，不能排除有這個因素考量。

而且土耳其先於通報西方盟友，或者先於西方授意這么做，可以把西方與俄羅斯的關係風險降到最低，避免普京將槍口直接對準西方。土耳其則有北約同盟條約的保護，俄羅斯不會對其公開武力發難，何況還有俄羅斯越境在先。

同時此事也“適度”敲打了俄羅斯，警告其對土耳其在本地區的利益不要視而不見。西方更會從心里上和道義上對此事表達支援，以及對土耳其的反巴沙爾戰友地位或許會更滿意。這也有利於土耳其今後與西方的進一步合作。

所以木叔對此事基本判斷是，土耳其打下俄羅斯戰機是一次孤立事件，土耳其高層的決策判斷和行事風格是主因。

只不過此事發生的時機比較敏感，外界的分析和猜測有點過度。此事最有可能影響的范圍基本限定在俄土關係層面，大范圍波及到俄羅斯和西方關係應該不是最大選項。

比如需要注意的一個跡象，就是普京表態此事會引發“嚴重后果”。這是類似“強烈抗議”、“一定要將恐怖分子繩之以法”的外交辭令？還是另有具體后續措施跟進？可以再觀察幾天。

但普京的牌不多，最大的一張或許是他在聲明里強調“恐怖分子幫兇背后捅了俄羅斯一刀”。如果糾結土耳其和isis的關係，可能會讓土耳其難堪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