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工必須得到平等的公民權利

北京師范大學收入分配與貧困研究中心主任李實長期以來專注研究農民工問題。他從2008年開始對2萬戶中國居民進行持續五年的追蹤調查，其中包括5000戶農民工。

第一財經日報：最近大家都在討論富士康“十一連跳”的悲劇，這些選擇輕生的年輕人，基本上都是新生代農民工。作為長期關注農民工生存狀態的專家，您怎么看這一事件背后的原因？

李實：新生代農民工自殺的原因很復雜，除了個人自身的因素外，我們必須正視一個問題：目前我們對農民工的很多政策嚴重滯后，在他們就業、社保、求學、權利保護等各方面做得還遠遠不夠。這樣使得農民工進城之后有著巨大的心理落差。尤其是新生代農民工，他們和第一代農民工不同。第一代農民工出來就是為了掙錢養家，期望值并不高；新生代農民工的受教育程度更高，期望值也更高，追求的目標更加多元化，不光是一份工作，同時希望能夠過體面的生活，在城市長期生活下去。而且總的來說，新生代農民工有相當部分是獨生子女，相比第一代農民工，他們的心理較脆弱。但現實讓他們常常碰壁，感覺到自己是個二等公民，很難融入城市。在這樣的一種大的焦慮背景之下，其他的不如意常常就容易觸發他們做出不理智的選擇。

日報：的確，我在采訪中發現，許多農民工，盡管有的在城市待了很多年，但生活圈子很小，只是工廠、宿舍、工友，跟城市的真正接觸很少，也遠遠談不上融入。

李實：是的。很多農民工住在城中村、城鄉接合部、地下室或者集體宿舍，很難與整個城市社會融在一起。他們雖然生活在城市，但卻是在另外一個圈子里，社會文化與主流社會不同。

日報：今年初，中央一號文件就提出要解決新生代農民工問題，您認為，真正要解決問題，關鍵是什么？

李實：農民工問題的核心是公民平等權利缺失。我們在討論農民工問題，首先要強調一點，他是公民，必須得到平等的公民權利。因此，農民工問題的解決是全方位的，需要一個全方位的系統的設計，不僅僅是提供就業機會。當然，在就業上享受公平待遇是最基本的。盡管他們整體受教育水平還較低，但是整個就業市場應該對他們全部開放，而不是像現在，有些工作即使他們可以勝任也無法獲得。其次是社會保障，新生代農民工希望長期留在城市生活，就應該保證他們能夠獲得與城里人相同的社會保障。還有公共服務，比如住房，城市的廉租房應該對農民工開放；比如教育，應該想辦法解決新生代農民工的子女教育問題，考慮他們上公立學校能否與城市孩子同等待遇。

日報：農民工問題呼吁了很久，有關部門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但總的來說，進展并不那么樂觀。您覺得目前最大的難點在哪里？

李實：關鍵是沒有一個管理和服務于農民工的專門機構。現在是就業和社保歸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管，住房、醫療、教育其實是沒有專門部門管。雖然現在有農民工工作協調辦公室，但更多的只是負責協調工作，沒有權力。

因此，現在確實有必要成立一個專門的部門，在過渡期，未來十年到二十年，做好農民工的管理和服務工作。

日報：農民工從鄉村向城市流動的過程其實就是中國的城市化進程。農民工沒有徹底的市民化，意味著我們的城市化也是不徹底的。

李實：目前中國確實是“半拉子”城市化。城市化有兩個指標，一是城市規模擴大，人口增加，基礎設施更加完善；二是城市人口的市民化。但目前我們只是在城市生活的人口不斷增加，農民進城后并沒有變成市民。如果蓋了很多的高樓大廈，但農民工還只是外來人，就會使整個城市分化成有差異的社會群體。農民工只是對社會貢獻他的勞動而不能充分享受成果，隨時可能離開城市，這就是不穩定的城市化。城市也將因此充滿矛盾，難言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