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媒體真個屌絲的悲哀

和訊專欄作者 王安（資料圖）

古今中外，世人總覺得記者橫沖直撞，下筆如刀。但實際上，記者自己也是步步驚心，唯恐禍從口出。在幾十年的媒體從業經歷中，我對新聞業務基本的要求是：字字有出處，樁樁敢過庭，屬實，這是記者保命的唯一盾牌。除此之外，別的因素導致媒體官司的落敗，就不在自己的掌控中了，聽天由命吧。

忽見世界奢侈品協會的新打法，驚得我一激靈，這活真沒法干了。

2012年6月，在世奢會受到網友“花總丟了金箍棒”等人的質疑后，《南方周末》、《南方人物周刊》、《新京報》、第一財經電視臺、《瞭望東方周刊》等媒體曾對世奢會有過一波集中報導，內容涉及世奢會的網站、性質、盈利模式、研究報告及協會中國代表處代表毛歐陽坤的履歷等，認為世奢會是一個打著世界、非盈利等旗號的皮包公司。

對於此類故事，我沒有實地調查，不敢置一言，但憑感覺，呵呵，這不新奇呀。

其后，雖然世奢會在中國的實體運作公司世奢會（北京）國際商業管理有限公司，因偽造注冊地址和提供虛假商標授權而被吊銷了營業執照，但其中國首席代表毛歐陽坤卻果斷地開始和地打媒體官司。

打官司嘛——回到前面所說的保命盾牌：屬實。但媒體有一個軟肋，在法律上，雖然人證、口述、錄音被認定可以作為證據，在搜集這些證據時，記者也通過多種口述和其它物證相互印證，而上庭時，為保護信源，媒體寧肯敗訴，也不愿向法庭提供。

果然，在世奢會（北京）國際商業管理有限公司訴南方報業傳媒集團案一審判決書中，法院認為，“原告主張涉案兩篇文章存在21處報導失實的地方，從文章的總體內容來看，雖然大部分內容經過撰文記者本人的核實，但仍有內容被告無法提供詳細的訊息來源”，因而敗訴。

為了職業道德，媒體寧肯輸官司。但此案絕的是：你不是不肯招供信源嗎？於是冒出一個信源來反證你的失實。這個信源是一個自稱“王自強”的人，稱自己就是接受《新京報》及《南方周末》記者采訪的匿名信源，其提供的對世奢會不利的資訊，均由《南方周末》記者授意完成。

雖然《南方周末》和《新京報》記者都表示，從沒有像王自強所說在北京世貿天階見過面，信源是一名田姓女士。並且，《南方周末》記者陳中小路通過讓王自強指正與自己見面時自己的相貌穿戴、見面當日自己的行程，包括社交網站的記錄、見過的朋友、消費記錄等，來排除與王自強見過面、否認王自強信源身份，但法院還是沒饒了媒體：“在原告舉證證明了相關事實，尤其是庭審中原告的證人王自強自稱就是‘張帆’的情況下，被告仍然拒絕直接作出回應和反駁，讓本院實難采信相關爆料人員言論的真實性。”

實在沒轍了，據說匿名信源田女士已經同意出具書面證言，並向法庭commit相關身份證明。《新京報》也在二審時向法院commit了信源的采訪錄音及身份證據。

isp服務器不在國內，難以取證

信源的冒出是一個新創造，而舉報信卻是個老花招，多在干部將要被提拔時，告狀信滿天飛，所謂“八分錢毀掉一個干部”，過去寄一封信是八分錢。

2013年1月，毛歐陽坤收到一封從“花總”自己的outlook郵箱發來的敲詐郵件。之后的2013年9月16日，“花總”乘飛機到北京參加一個房地產頒獎典禮。20時許，毛歐陽坤收到一封郵箱抬頭顯示為“guoshan hua”的敲詐郵件，發信人自稱是“花總”朋友，要求毛歐陽坤將30萬元匯往“花總”用來收稿費的實名公開銀行賬號。“花總”抵京后不久，即被朝陽警方傳喚。

毛歐陽坤舉報“花總”敲詐，而“花總”認為，這敲詐是偽造的，在網上很容易就能找到偽造郵箱顯示地址的操作指南。他希望辦案人員能找到郵件的信頭資訊，核實郵件的真實性。但被告知，因為相關isp的服務器不在國內，難以取證。

網絡時代，技術發達了，查實舉報信卻更難了。

央視有人，暫時擱置抓記者

現實中，當自己的買賣出了毛病，有一個解脫的辦法：利用公安司法打記者。雖然最後不一定能掀倒媒體，但打個三五年，先讓記者掉層皮，也可以轉移公眾的注意力，以求他圖。

2013年3月15日，央視二套播出“3·15”節目《哪來的世界奢侈品協會》的預告片，稱一個爆料人在2006年被世奢會騙了80萬元。在節目片花播出后，此前一直不愿接受采訪的世奢會突然找到央視，發來一份節目質疑函和數份檔案，稱該報導不屬實，並稱此前相關虛假報導已被北京市朝陽警方刑事立案，有關部門也發出了相關的刪帖指令。

世奢會提供的檔案包括毛歐陽坤的報案回執、原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出具的信訪受理檔案、北京市公安局朝陽分局出具的一份2012年9月1日的立案決定書、一份要求刪帖的“情況說明”等。

這些都是程式性的檔案，並無具體的結論認定。世奢會舉起了大大的虎皮。

虎皮沒能阻止央視的行動，在與警方核實后，2013年3月18日《哪來的世界奢侈品協會》播出。節目中，記者還走訪了世奢會北京國際商業管理有限公司的注冊地，這里是一家已經開了幾年的小煙酒商店。

作為回應，2013年3月20日，世奢會開始在自己的網站集中掛出《虛假新聞詆毀世奢會》的文章。毛歐陽坤很生氣，他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央視新聞影響很大，在央視新聞播出之前，警方已經準備抓“花總”和陳中小路了，“央視一播，以為他們在央視有人，公安局就暫時擱置沒有抓記者。”

毛歐陽坤透露了一些故事：一是公安怕央視，因為央視有人就不敢抓記者；二是公安有刪帖的權力。不知這些故事屬實否？

雖然央視沒搞動，但毛歐陽坤依然堅韌，在2013年3月、4月、12月，毛歐陽坤及世奢會向《南方周末》和《新京報》發起了系列訴訟，《南方周末》報社共涉及3個名譽權案件，《新京報》涉及3個名譽權案件。

不僅打媒體，毛歐陽坤還打監管部門。2013年7月，在舉行過聽證會后，北京市工商局東城分局以世奢會（北京）國際商業管理有限公司“commit虛假材料或者采取其他欺詐手段隱瞞重要事實”為由，吊銷了其營業執照。2013年9月，毛歐陽坤起訴北京市工商局東城分局，一審敗訴，二審上訴被駁回。毛歐陽坤還要打申訴，據說2014年6月29日將在北京市二中院重審。有點纏訟的味道。

看來，監管部門比媒體結實。

名譽官司屬於民事范疇，但記者卻屢屢被刑事處置，“花總”和陳中小路都列為刑事案件的調查對象。

2013年7月，在兩次由單位出具了事發時不在北京的說明之后，北京警方終於打電話通知陳中小路，案子已經了結，讓她去簽銷案通知書。“我當時做的是證人詢問筆錄，銷案通知書卻是要犯罪嫌疑人才去簽啊？”陳中小路提出質疑，但警方並未給出說法，她也始終沒有去簽這個銷案通知書。

從2012年5月參與質疑世奢會開始，“花總”先后被牽扯進3個刑事案件，至今他還處於取保候審的狀態。

對媒體的寬容，關乎社會的治理理念

在敘述世奢會案件中，中青報記者話里話外暗示司法偏袒毛歐陽坤。至今，誰也沒有證據證明公安司法得了毛歐陽坤的好，所以不能無端猜測。

但從所述事實看，公安司法有些活做得不夠嚴謹。比如在法院庭審中，雖然信源田女士沒有出面，但王自強也沒有充分證據證明自己的信源身份，兩個信源處在同樣的可信層面上。退一步講，即使“讓本院實難采信相關爆料人員言論的真實性”，但法院也認定“從文章的總體內容來看，雖然大部分內容經過撰文記者本人的核實”，法院也沒有認定“總體內容”失實，卻仍判決媒體敗訴，這就源於對媒體的看法了。

在一般的媒體官司中，只要媒體大部分報導屬實，雖有小的不準確，法官也會駁回名譽侵權訴訟。對媒體的寬容，關乎社會的治理理念，也是是一種文化傳統。

中國的情況有所不同。當時正趕上“秦火火”、“薛蠻子”事件發酵，之前還有關於治國理念和路徑的討論風波。

   作者簡介：王安，和訊專欄作者，1982年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學統計。曾任中國青年報《經濟藍訊》主編，現供職《證券市場周刊》。其間輾轉在若干媒體，體制上有央媒、行業報、民媒、夫妻店、打著中央旗號的個體戶，形式上有報紙、雜志、航機雜志、電視、網絡之類，間或寫書，著有《25年》、《老大中國為何步履沉重》、《股爺天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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