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價值為先，永遠價值至上

比爾很喜歡拿 L.L.Bean 當教學案例，尤其喜歡和學生討論 L.L.Bean 創辦人李昂．比恩（Leon Bean）的作風，他如何根據核心價值來制定決策，而不是一味追求成長和擴大營收。不同於一般 MBA 以賺錢為目的的心態，比恩待顧客如朋友，培養值得驕傲的企業文化，花時間從事戶外活動，甚至不惜錯過賺錢的機會。在比恩看來，創業成不成功並非純粹看你做了什麼，而是看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就好像傑出的畫作或樂曲會反映藝術家的內在價值，卓越的公司也反映出創業家的核心價值。

比爾以比恩為例挑戰學生，要他們為自己的人生發展出清楚的理念和方針，不是由金錢定義的指導方針。比爾最喜歡引用比恩的一段話（你們隨後在本書內文也會看到這段話），當時許多人都覺得比恩應該讓公司更快速成長，才能賺更多錢，比恩的回應是：「我一天已經吃了三餐，根本吃不下第四餐。」

在比爾眼中，金錢從來不是人生的主要計分卡。如果他在過去二十年，戮力擴大企業的成功，他會賺到更多錢，比現在多很多，然而他選擇去教書。比爾透過身教和言教，讓我學到的基本教訓是：如果你用金錢來定義成功，那麼你會一直是個輸家。人生真正的評量標準在於，是否能建立起有意義的關係，以及能否信守核心價值。也就是說，價值比目標、策略、戰術、產品、市場選擇、融資、經營計畫都重要，所有的決定都應以價值為先。我從比爾身上學到的是，企業初創時，首要之務不見得是擬定經營計畫，而是仿效美國開國時的做法，先擬定自己的《獨立宣言》，開宗明義說明公司的價值觀：我們認為以下真理乃是不證自明的。價值至上，其他一切都需服膺價值——無論事業、職涯、或人生，都是如此。

比爾教導我們，核心價值不是「軟主張」，信守核心價值是「硬道理」。

比爾灌輸我一個重要的核心價值：承諾是非常神聖的。比爾的忠告是：「許下任何承諾都要非常小心，輕易許下承諾卻無法履行，無論如何都不光彩。」

2005 年，我答應在 10 月 25 日飛到佛羅里達州羅德岱堡，為一場集會發表閉幕演講。我計畫在 10 月 24 日啟程，但威瑪颶風偏偏就在那天襲擊佛羅里達南部。六百萬人無電可用，機場關閉，連機庫大門都被吹垮。我預期會接到籌辦者電話，告訴我無須履行承諾。但大會早在颶風來襲前已開幕，而且這是會議籌辦者告別職涯的重要活動。他希望我無論如何仍能親臨現場，對所有與會者發表演說，畢竟大家現在全都被困在佛羅里達南部。

我該怎麼辦？

我和團隊針對是否該取消行程，展開激辯，由於深受比爾啟發，我提出一個簡單問題：「我真的不可能信守承諾嗎？真的完全不可能嗎？」

事實上，仍然有極其渺茫的機會守住承諾。我可以飛到還准許飛機降落的奧蘭多市，於深夜抵達後，開四、五小時的車，一路上小心避開被風吹落的電線、傾倒的樹木、扭曲變形的路標，如果公路尚可通行的話，可望在清晨抵達會場。於是我就這麼做了，搭上飛往奧蘭多的午夜航班，徹夜在空蕩蕩的公路上疾駛，趕到停電中的城市，看到許多人在超市外大排長龍，搶購食物和飲水。最後終於在燃氣發電機的幫忙下，及時發表閉幕演講。

比爾灌輸我們的觀念是，信守核心價值往往極為不便，有時代價高昂，而且總是費時費力，真是不容易。我仍然無法時時刻刻都堅守核心價值，但多虧了比爾的教導和他樹立的榜樣，我的所作所為愈來愈符合我的價值。他告訴我，你必須不斷自我矯正，就好像海上航行的船隻靠天上的星座導航，儘管有時不免稍稍偏離航道，但你會重新看到自己的核心價值，調回正確航向。美滿的人生都是持續不斷如此。

在鬆餅上塗奶油

1991 年，我開始辛苦撰稿，這份書稿後來成為《BE》這本書，我跟比爾抱怨，覺得自己好像踏上絕望的黑暗旅程，每天絞盡腦汁，思考如何遣詞用字。《BE》是我生平第一本書，我深感自己無法勝任，每次閱讀前一天寫的內容時，這種感覺就益發強烈，我心想：「我花了整整六小時，只產出這堆垃圾。」

我以為比爾會好好訓我一頓，告訴我就像辛苦跑完馬拉松的最後一哩路，我需要靠紀律來克服困難，我開始體會到字斟句酌的辛苦。寫作和跑步一樣：總是得經歷痛苦煎熬，才能跑出最佳成績，從來都不會變得比較容易，只會愈來愈進步。

不過，比爾談的卻是寫作的樂趣。「吉姆，假如你不喜歡寫作，你不可能堅持太久，真正精於此道。」他又說：「人生苦短，你必須熱愛自己做的事。假如沒辦法把它變得有趣，乾脆停下來不要做算了。」

我們將《BE》書稿交給出版商的第二天，比爾心臟病發，動了五重心臟繞道手術。手術後幾個月的星期六上午，我和比爾又照例在加州帕羅奧圖市的半島牛奶坊，一起享用鬆餅大餐。比爾的鬆餅送來後，他在上面塗了厚厚一層奶油。

我大驚失色：「比爾，你在做什麼？他們沒告訴你，以你目前的心臟狀況，不可以再吃奶油嗎？」

比爾泰然自若倒了一些熱糖漿到鬆餅上，注視著奶油和糖漿混成一團高糖、高油脂的美味食物。

「他們把我推進手術室時，」比爾解釋：「我敢說他們在我臉上看到一抹微笑。我領悟到，如果這是我的人生終點，那就這樣吧！桃樂西和我擁有精彩而美滿的人生。我在進入手術室時領悟到這件事，我是說，真正感受到這點…… 我在那一刻明白，我過了很棒的一生。」

「但這和在鬆餅上塗奶油有什麼關係呢？」我問。

「我已經擁有很棒的人生，從現在開始發生的一切，都是多出來的紅利。所以，我要在鬆餅上塗奶油。」

比爾從來不會把活得好和活得久混為一談。我離開時想著，我無法判斷自己會活多久，我們都是短命的動物，隨時都可能生病或發生意外。四十歲、五十歲、六十歲、一百歲、甚至一百一十歲，在時間的漫漫長河中，都是很小的數目。

而且時間會加速。有一天，和比爾一起開車去學校的途中，我問他有沒有注意到，年紀愈大，時間過得愈快。

他問：「你是指什麼？」

我說：「我注意到每星期倒垃圾的日子，我是指要把家裡垃圾拿到外面，等人運走的日子，那一天似乎悄悄來得愈來愈快。」我又說：「我知道，倒垃圾的那天還是像從前一樣，中間過了七天，但我真的覺得比起十年前，現在的七天要短得多。」

比爾笑起來。「哈哈！等你活到我這把年紀，你會覺得每年的聖誕節來得好像倒垃圾日一樣快！」

所以，即使活了一百歲，人生依然很短，重點不在於設法活愈久愈好，而是如何擁有值得一直過下去的人生，無論何時蒙主寵召，都依然感覺良好。

重點不在於鬆餅上的奶油…… 尤其如果你不喜歡在鬆餅上塗奶油的話。重點在於，你能不能自得其樂，享受人生，懂得熱愛你做的事，能不能弔詭地一方面假定自己還有幾十年壽命可活，但另一方面接受生命可能明天就結束。但願我更能欣然接受比爾給我的這個教訓。

2004 年 12 月 23 日，比爾小睡了一會兒，醒來後，他走過房間，隨即因鬱血性心衰竭而倒地死去。桃樂西後來告訴我，比爾臉上掛著微笑，彷彿他過世時對自己的一生感到很滿意。比爾過世幾小時後，有人打電話通知我這個消息，我掛斷電話，轉頭對瓊安說：「比爾死了。」我父親過世時，我為了從來不曾擁有過的東西而哭泣，然而當比爾過世時，我為我失去的一切而哭泣。

他們在史丹佛大學寬敞的紀念教堂為比爾舉行告別式，有一千多人參加，其中絕大多數都曾受到他言教和身教的啟發。我坐在那裡，想像在場的人彷彿是穿越時空的向量，他們每個人的人生軌跡都改變了，因為比爾深深影響了他們的價值觀和選擇。如果美滿人生的指標之一是，你是否曾改變別人的生命——某些人的人生是否因為你的存在而有所不同，因為你而變得更好——那麼，很難有任何人的人生會比比爾更美滿了。

來源：天下雜誌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