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土耳其大選】為什么又是正發黨獲勝

文 | 張衛婷

11月1日舉行的土耳其議會重選中，正義與發展黨（以下簡稱akp）奪得316個議席，比6月份大選時多拿了58席，超過簡單多數線40席，重新獲得獨立組閣機會。

這一結果遠超出此前外界的預期。選前土國多份民調顯示，6月大選產生的四個議會政黨中除共和人民黨（以下簡稱chp）支援率略有上升外，akp與民族行動黨（簡稱mhp）和人民民主黨（簡稱hdp）的支援率均有下降。除了親akp的民調機構曾預測過akp將以微弱票數勝選外，所有民調都顯示11月的大選將產生與6月份一樣的懸浮議會。選前mhp主席稱已準備2016年再次舉行重選，因而調低了此次大選預期。

10月29日晚在土駐滬總領館舉辦的國慶招待會上，親chp的活動主贊助商私下對筆者說，大選之后將會出現chp與akp聯合組閣的結果，並由chp副主席出任外長。近兩年，土耳其經濟下滑、外交失利、國內問題叢生，很多人據此認為akp已經一蹶不振，6月份選舉重挫以及其后謀求聯合組閣失敗即是證明。事實上，就在10月中旬，安卡拉火車站前發生了土國史上最嚴重自殺式恐怖襲擊，庫爾德問題尖銳突出，國際輿論甚至認為選舉能否順利舉行都是個問題。

那么究竟什么原因令akp克服不利條件，逆轉勝選的呢？要了解答案，先來看看akp是怎么在6月大選中丟掉優勢地位的。

時間撥回到2012年，當時歐洲深陷金融危機、中東阿拉伯之春仍在持續，土耳其風景獨好，經濟保持高速增長，對外推廣民主模式，埃爾多安和akp威望俱臻頂點。受akp黨綱關於黨魁不得連任同一職務超過三屆的規定限制，至2014年已連任三屆總理的akp黨主席埃爾多安將不得不辭去總理職務。

埃爾多安並不滿足於無實權的總統，或僅通過akp遙控土政權，於是積極尋求修改憲法，將政體從議會制改成總統制。而這需要akp獲得議會2/3多數，即367個議席，鑒於akp當時已經控制議會351席，這看上去並不是一個很大的差距。其實，埃爾多安早就做了相關準備，於2007年修改憲法，改議會選舉產生總統為全國直選；而為了擴大akp選票基礎，早在2005年埃爾多安即主動向庫爾德人示好。2013年初，土政府宣布國內政治和解進程取得突破，hdp將作為庫爾德人合法代表進入議會選舉，而庫爾德人的選票后來果然幫助他在2014年8月成功當選為首任土直選總統。

埃爾多安尋求與庫爾德人和解、追求總統制修憲，擴大了akp與兩大傳統大黨chp和mhp的政治分歧，並導致與其長期政治盟友居倫的分道揚鑣。居倫是地區溫和伊斯蘭運動的領袖，長期旅居美國，利用網絡和新媒體傳播自由、法治、環保等觀念，在土國內青年人群、商界和教育界中有眾多追隨者。雪上加霜的是，進入2013年后，受周邊經濟、安全形勢拖累，土耳其國內外情況持續惡化：經濟急劇下滑，出口縮小，赤字放大，匯率下挫，物價上漲，旅遊業蕭條；而親土的埃及穆爾西政權被塞西推翻，敘利亞危機也開始溢出轉變為土國內庫爾德問題。

國內反對派利用土國形勢惡化極力攻擊akp和埃爾多安。akp試圖以大型基建項目維持經濟增長，但在居倫運動背后操縱下，接連發生伽齊公園示威游行和反高官貪腐指控，akp以前無往不利的經濟牌和清廉牌都被撕得粉碎。埃爾多安總統本人批評兒子不要接受500萬里拉以下賄賂的錄音被放到網上廣泛傳播。通過安排若干涉事高官下臺以泄民憤，並且大規模更換執法、司法部門官員直接干預案件偵查，埃爾多安才勉強安全過關。

居倫運動不依不饒，仍竭力塑造輿論，稱埃爾多安為獨裁者，當年《經濟學人》雜志也跟風在封面上將埃爾多安畫成了蘇丹的模樣。為應對居倫運動的破壞動作，埃爾多安通過議會頒布新的安全法令，授權警察可以武力對付集會游行，抓捕異見記者，反而坐實了威權獨裁的指控，結果不僅將城市青年從原先的支援力量逼向對立面，招致美國和歐盟的抗議，還促進了反對黨的聯合，引起akp內部的分裂。至2015年，土耳其社會已經形成這樣的共識，即6月的議會大選幾乎等於總統制公決，akp獲得2/3多數必將導致奧斯曼帝國專制獨裁傳統的回歸。

敘利亞局勢的發展也使hdp走向akp的對立面。2013年政治進程達成后，庫爾德工人黨(pkk)並沒有如埃爾多安所希望的放下武器，而是分兩路分別撤入伊拉克和敘利亞參加當地的內戰。埃爾多安不愿看到庫爾德勢力在敘土邊境坐大，采取選擇性邊境政策，一邊向敘利亞遜尼派甚至is輸出人員和武器支援，另一邊封鎖邊境不允許敘庫爾德人進入土境內，僅在邊境地區設置難民營以為緩沖，同時為引導敘戰局，甚至指示下屬在土敘邊境秘密制造爆炸事件，為土軍事干涉敘內戰準備借口。這段指示同樣被居倫運動人員秘錄並轉發網上，引起輿論大嘩。

2014年9月，就在埃爾多安當選總統后不久，在敘土邊境的科巴尼城爆發is全力圍攻庫族弱小武裝的慘烈戰斗。面對科巴尼可能被屠城的結果，埃爾多安依舊坐山觀虎斗，拒絕庫族入境的政策激怒了土國內庫爾德人。后者自發加入科尼巴保衛戰，會同千里馳援的伊拉克庫族武裝挫敗了is控制土敘邊境的企圖。此戰加強了土庫族的離心傾向。6月大選中，hdp憑借東部庫族票源獲得13%的議席，擠入議會，成為akp堅定反對派。

在各方聯合絞殺下，akp在6月大選中僅獲得258個議席，失去獨立組閣機會，僅僅因為主要反對黨chp不能與mhp和hdp聯合組閣才沒有被擠出政府。其后，akp曾嘗試與chp或mhp聯合組閣，但是因為chp要價過高以及mhp堅決抵制與庫爾德和解政策，均告失敗。akp尋求聯合組閣只是完成憲法規定流程，但是與其它政黨協商失敗卻使外人更確信akp已經跌到谷底，面臨前途末路。

7月份發生的兩個事件使akp重振信心，迅速做出政策調整，迎來逆轉良機。一是伊核全面協議簽署，聯合國安理會隨即取消對伊朗制裁；二是土東部小鎮第一次遭遇is主導的恐怖襲擊，造成重大人員傷亡。

相比較土耳其，伊朗天然氣儲量全球第二、石油儲量第三，遭受30多年經濟制裁后，社會發展共識較高，增長潛力較大，勞動力具有明顯成本優勢。尤其在烏克蘭危機后，美國脅迫歐洲對俄經濟制裁，取消與俄天然氣經貿關係，急切需要尋找另外的能源供應者。7月16日伊核協議達成后，德國已經率先派出代表赴伊朗協商經貿合作事宜。土耳其擔心歐洲越過自己發展與伊朗經貿關係，這樣的話，土耳其的地緣優勢和已經載入2023年建國百年建成全球能源、交通樞紐的計劃大抵都將落空。

7月20日，土敘邊境敘呂奇鎮一家文化中心發生爆炸，造成27余人死亡，百余人受傷。該爆炸被認定是is為報復土庫族支援科巴尼而發動的自殺式爆炸襲擊。該事件在土國內造成巨大影響和集體反思。mhp當即退出與akp的聯合執政談判，埃爾多安也從原先曖昧立場后退，打著反恐旗幟同時空襲在敘利亞的is和pkk。

土耳其多年來加入歐盟未果，除了奧地利、塞浦路斯、希臘、法國等國反對外，其國內長期持續的庫爾德問題也是一大障礙。土認定pkk是恐怖組織，而歐洲卻始終認為pkk只是要求正當民族自治權利的左派政黨而予以庇護。為了扭轉歐洲對土反恐政策的態度，重新引起歐洲對土耳其的重視，埃爾多安一手策劃了歐洲難民危機。

9月初，小艾蘭伏尸土耳其海灘的照片被發布到網絡，引起國際輿論的廣泛討論。埃爾多安立即召開發布會，激烈批評歐洲對敘利亞難民的不干預、無作為，將國際道德譴責的壓力引向歐洲。難民對本已深陷主權債務危機的東南歐邊緣國家造成巨大壓力。作為移民最大目的地國，德國宣布將接受80萬難民，土耳其開放邊境，將國內難民加速推向德國和歐洲。截至目前，大約70萬難民涌入歐洲，絕大多數都宣稱來自敘利亞，既難以區分也難以遣返。

與此同時，美歐俄三角互動也增強了土耳其難民危機規則的有效性。德國違背美國意志，不愿切斷與俄天然氣聯系，同時積極準備重歸伊朗市場，令美國不滿。美國遂公布德國大眾汽車尾氣測試作假丑聞，德國最大的工業制造企業遭受重大挫折，投資伊朗和容納難民的能力都遭到打擊。另一方面，俄羅斯為了保住與歐洲天然氣合作，軍事介入敘利亞危機，拉近與伊朗等中東什葉派力量的關係，進一步拉遠了伊朗與歐洲的關係。而土耳其則通過強硬警告俄軍機侵犯領空，向西方盟友示忠，重新贏得美國和北約的重視。在美國與俄羅斯協商確定在敘利亞空中相遇規則后，土耳其也立即從對敘利亞強硬立場后退，宣布將接受俄羅斯主導的敘危機政治解決方案。

10月，在重重壓力下，德國推動歐洲議會通過決議，請求土耳其提高在土難民待遇、加強邊境控制，作為回報，埃爾多安要求歐洲向土提供一筆34億美元的援助，同時重新啟動土加入歐盟進程，重新協商入盟條款。10月18日，德國總理默克爾緊急訪問土耳其，極大提升了埃爾多安的國內威望，使得歷來主張脫亞入歐的chp也重新考慮與akp聯合執政可能。而自顧不暇、有求於人的歐洲對埃爾多安鎮壓pkk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直以來主張對庫爾德強硬政策的mhp對akp好感倍增，擔任副總理的mhp議員宣布轉而加入akp，帶動一批泛伊斯蘭陣營選票投向ak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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