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解美國"無核世界"構想

去年4月，美國總統奧巴馬發表了“無核世界”構想，迄今正好一周年。首屆核安全峰會將于１２日至１３日在美國華盛頓舉行。在此背景下，更好地認識“無核世界”構想，對于中國而言大有裨益。

關于締造一個沒有核武器的世界的倡議，其實不是一個新話題。自從核武器問世，不少政治家先后提出過要銷毀核武器。1945年11月15日，美國總統杜魯門、英國首相艾德禮、加拿大總理麥肯齊·金就在一份聯合聲明中表示，應該完全消除原子能的破壞性使用。

2006年底，四位美國前政壇巨擘發起有關締造一個無核世界的新一輪倡議。旋即，該倡議在美國總統大選中成為熱門議題。奧巴馬表示愿意接受并且倡導這個理念，主張對美國多年遵循的核戰略進行變革。這是奧巴馬贏得大選并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原因之一。

“無核世界”緣起

新一輪“無核世界”的構想原先由胡佛研究所資深研究員悉尼·德威爾（Sidney Drell）等人醞釀成型。2007年1月4日，美國前國務卿舒爾茨、前國防部長佩里、前國務卿基辛格、前參議院軍事委員會主席納恩在《華爾街日報》上撰文提出倡議：締造一個無核武器的世界。他們建議改變國際上默認有核國家的核武器現狀、限制無核國家發展核武器的不公正局面。由這四位倡導的核安全項目由此發軔，并且同各國官方、民間廣泛聯系，以推動各國逐步接受無核世界的理念。

其后，四人又廣泛活動，包括2008年1月15日再度在《華爾街日報》上發出倡議。這四人來自兩個黨派。佩里、納恩作為民主黨人，還是奧巴馬國家安全事務顧問團隊的成員。這次由兩黨派資深智囊密切合作，共倡無核計劃的理念，其中還有被視為冷戰斗士的鷹派代表，在美國政壇確實是少有的現象。令人矚目的是，長期以來，基辛格本人始終不贊成完全銷毀核武器。此次共同發起這一倡議，殊屬難得。

2009年4月1日，奧巴馬執政不足三個月，就同俄羅斯總統達成協議，啟動新一輪核裁軍的談判，4月5日他宣布要開始實行“無核世界”的構想。5月18日，美、俄兩國代表團開始談判，確定了削減運載工具和核彈頭的數量。美國行動之迅速，令人咋舌。

“無核世界”動力

據很多學者評估，促成美國作出這項決策，是美國可以借此占領主張核裁軍的道義制高點，擺脫窮兵黷武的負面形象等。但筆者認為，這類理由還不足以促成奧巴馬政府作出這項決策。核大國向來把核武器視為手中掌握的瑰寶，須臾不可或離。過去６０多年以來，美國所有的軍事計劃以及由此導致的國家安全保障首先就是立足于核威懾戰略，豈能一朝棄之如敝屣？

由此可見，華盛頓之所以作出這項政策抉擇，還應該包括若干更深層次的考慮。

其一，核威懾對恐怖分子無效。當今核武器技術門檻日益降低，恐怖分子獲得放射性核材料以后，至少可以制成“臟彈”，在西方大城市的中心區域引爆，即可帶來大規模傷亡，并且可以在市中心造成數百年生物不能接觸的“黑洞”。美國一貫奉行的核威懾政策，主要對世界秩序系統中最基本和最重要的行為主體即國家產生威懾作用，而對于恐怖極端分子幾乎起不到威懾效果。核武器非但沒有給美國帶來安全，反而帶來了防不勝防的威脅，這說明核武器不足以保障美國的安全。

其二，美國享有常規軍事的絕對優勢，還擁有１６條戰略性的國際海峽和水道的戰時控制權，在一場持久戰中能夠利用全球戰略資源，還能夠在戰時剝奪敵國持續分享境外戰略資源的能力。簡言之，為應付來自國外的對現存的國際政治格局的挑戰，美國依靠常規軍事優勢足矣。相對而言，其他核大國掌握的核武器則成為克制美國常規軍事優勢的不二法門。華盛頓為了避免困身于這一怪圈，上策自然是以普世道義束縛住敵國的手腳，迫使敵國揚短避長，在一場高科技局部戰爭中同美軍見真章，而美軍在這場戰爭中是可以揚長避短的。

其三，由于美國軍方僅將核武器視為威懾手段而已，認為核武器幾乎不可能用于實戰。由于核武器在美國軍方中的地位每況愈下，同核武器儲存、保養及使用相關的各單位都不重視核武器的使命及其執行人員。2006年至今，美國已經有多起核武器安全管理事故曝光。美國可能認為，既然妥善維護大量核武器的努力難以為繼，為何不逐步減少以至最終結束對核武器的依賴呢？何況，美國推動逐步乃至全面銷毀核武器的計劃，還有助于舒緩美國政府在金融海嘯以后面臨的財政壓力。這應該是促使美國政壇巨擘發起無核世界的倡議的又一個動因。

應重“過程”而不是“結果”

無核世界的倡議面世以來，奧巴馬總統采納以后，已經決定在學界和政府層面推動這項構想，并且在同北約主要盟國達成共識的前提下，正在同俄政要舉行磋商，同中國學界也已經進行了探討。美國學者和官員就該構想的發展趨勢和落實步驟，已經作出系統研究，著重可行性以及可能牽涉到的各個層面問題。

大體說來，美國先行造勢，取得各個核武器國家的認同；再由美、俄兩國率先將各自部署的核彈裁減到1500枚，外加少數替補的核彈（數目未定）；然后由英、法、中三國跟進，連同美、俄兩國，按適當比例裁減各自擁有的核彈；其后，印度、巴基斯坦、以色列隨之跟進。至于朝鮮、伊朗邁向核武裝的問題，在這種形勢下，被認為不構成大的麻煩，可望在這個過程中一并解決。

迄今美國有幾個研究機構正在密鑼緊鼓地從事涉及無核世界構想的課題研究，若干基金會也已經撥出相應巨款。其中尤以斯坦福大學為學界前驅。

無核世界構想最終前景如何？就遠期效應而言，該構想的發展前景其實是疑云重重，可能出現一波三折的局面，甚至胎死腹中，也未可知。

但面對美國強力推動的無核世界構想，中國學界似乎缺乏足夠的認識。學界或者囿于“陰謀論”，懷疑美國在這項倡議的背后有不可告人的圖謀；或者認定美、俄決不可能首先將龐大的核武庫裁減到1500枚核彈；或者以為美國業已掌握常規軍事優勢，一旦實現無核世界，中國又如何為本國安全利益提供保障？因此，學界或者對“無核世界”的構想不屑一顧，或者對之可能掀起的軒然大波估計不足。

有鑒于此，筆者認為，我國對此事作評估的基點，因宜重在“過程”，而不是“結果”，而這個“過程”是迫在眉睫的，那個“結果”卻是遙不可及的。

在世所公認的五個核大國中，中國是始終不渝地堅持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唯一的國家。多年來，中國又堅持強調各個核國家應該徹底銷毀核武器的主張。這一點已經反映在一些大國對待各個核國家持有的核武器的立場的轉變上。按理，在如何對待核武器的問題上，中國是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在這場國際政治博弈中，中國是不應該將主動權拱手讓人的。

其次，中國應該強調指出，既然該倡議主張各個核國家放棄核武器，顯然核武器在未來保障各國安全利益時是沒有用處的，果然如此，則各個核國家理應承諾不首先使用核武器。因此，在多邊討論過程中，中國還是能夠先聲奪人，稍占主動權。

另外，美國學界甚至包括政界有相當多的一批人認為，如果美國要說服中國采取積極步驟，共同促成無核世界的構想，兩國之間必須確立互信的立場，首先要在軍事上建立互信。這可望作為中國在和平發展的道路上邁進時的一種鋪墊，可謂低成本、高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