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年:全球進入「錯誤秩序」格局
鉅亨網新聞中心 2016-05-09 08:10
5月4日,隨着曾被視為笑話的特朗普,成功地贏得美國共和黨的總統候選人提名,整個世界都嗅到了一股風雨將來的氣息。毋寧說,一個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長期發酵的過程,已經開始反映於現實政治領域。在歐洲和美國,極右和極左翼的政治家日益得勢,沖擊既有的政治格局,並預示着可能的社會變遷。與此同時,在陰晴不定的經濟信號中,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也走到了一個新的節點。一個崛起中的國家,正在面對一個日益陌生的世界。
在FT中文網上一次采訪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所長鄭永年時,他曾提到,也許世界正在向着某種「霍布斯」狀態回潮。霍布斯這位英國啟蒙時代的思想家,以描述充滿暴力與沖突的「自然狀態」聞名,在世人心目中代表着一個陰沉的形象。當然,歷史還在進步,中國人和全世界人一樣,目前尚沒有理由對全球化、自由化前景過於悲觀,但將已經出現的一些變化征兆納入考慮范圍之中,似乎也不是杞人憂天。
近日在接受FT中文網采訪時,鄭永年再次分析了目前的全球形勢、西方的政治形勢與中國的政策選擇。他認為,民粹主義有在世界范圍內上升的趨勢,各國民族主義可能增強。對於這些外部變量,中國或許無法控制,但中國自己一定要避免盲目的、過頭的民族主義,持續性地保持開放,並延續審慎、平衡、多元化的全球外交戰略,既重視大國外交也重視周邊外交,以維持和平發展的國際環境,從而以更強的實力面對一個不確定性增強的世界。
FT中文網:目前中國外交思想大體上仍然是基於鄧小平提出的「韜光養晦」,但現在有些人認為國際形勢正發生變化,中國需要更多作為。而且我們現在也已經可以看到一些趨勢,比如中國成立亞投行,籌劃「一帶一路」等,這是否說明中國的政策正在調整?
鄭永年:鄧小平當初提出了「韜光養晦,有所作為」,而且鄧小平在其他書里也說過「永不稱霸」、「永不當頭」。現在無論中國是提「有所作為」也好,「奮發有為」也好,都可能被人們錯誤理解。在我看來,即使「奮發有為」、「有所作為」,也必須在「韜光養晦」的框架里面進行。「韜光養晦」是永恆的價值,也是中國的傳統——要王道,不要霸道。
在看待「韜光養晦,有所作為」時,光強調韜光養晦是不對的,但如果只強調「有所作為」,放棄「韜光養晦」,也不符合中華民族的哲學觀、外交觀。實際上,如果大家平心定氣地思考,就會發現,中國崛起依然任重而道遠。即使中國重新崛起,也不應放棄「韜光養晦」,「韜光養晦」是永恆的價值。
FT中文網:近年來,民族主義似乎有在世界范圍內崛起的趨勢,中國也是如此,而這可能會影響中國的外交思想,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鄭永年:從某種意義上說,民族主義反映了各國國內的某種民粹主義潮流,民粹主義反映到國際關系上就是民族主義,內部的民粹主義延伸到外交上就是民族主義。
當然,正如剛才所說的「韜光養晦、有所作為」一樣,不同的時期我們可以對外交有不同的衡量標准。中國發展到現在這個階段,外交政策自然需要調整,在國際社會上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不能無動於衷。同時,國際社會也期待中國這麼做,否則的話美國就會批評中國「搭便車」。但也有個現象:一旦中國承擔更多的國際角色,西方可能又要鼓吹「中國威脅論」。從這個意義上說,外部因素也會塑造中國的民族主義。
中國的民族主義出現一定的上升趨勢,本來是自然而然的,因為國家在崛起,老百姓(603883,股吧)自然感到驕傲。而且,中國人非常有正義感,當前的國際體系卻不大正義。當中國跟國際體系接軌時,中國人發現國際體系並非像想象的那麼公平、正義,在中美關系上更是如此,這也會激發民族主義。同時,對中國的一言一行,美國都比較顧忌,反應較大,這也間接刺激了中國的民族主義。所以從歷史的角度看,民族主義的興起有一定的必然性。
但是,民族主義不能過頭。在一些情況下,民族主義可能敗給某種形式的激進主義。一個國家一旦出現過激、情緒化的民族主義,就會造成災難。法國大革命是近代民族主義的開端,而兩次世界大戰給人類帶來的災難,在很大程度上是歐洲各國民族主義的任意妄為造成的。在「冷戰」結束後,民族主義也導致了前蘇聯的解體。今天很多國家都奉行民族主義,造成了巨大的沖突。
所以,民族主義是自然產生的,並不存在應該不應該的問題,只存在如何去引導、如何去管控的問題。無論喜愛與否,民族主義都會產生,但是人們必須設計有效的機制去管控,而絕不能像西方某些政治人物那樣,毫無節制地動員民族主義的力量,這完全有可能導致災難,尤其是在多民族國家里,會帶來更大的災難。
民族主義過頭還會導致封閉,而現代國家不能封閉起來。強大的國家都要學習外國經驗,只是不能盲目地學,需要批判性地學。並不存在一個固定不變的制度,任何制度都是在演進過程中生存和發展的。學習他國的最優經驗,同時避免他國的沉痛教訓,這是進步的動力,也是塑造一個更好的制度的前提。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需要花大力氣糾正目前日益盛行的情緒性民族主義,繼續下大力氣向其他國家學習中國制度建設需要的各種制度細節。
FT中文網:上次采訪時,你曾談到世界可能會重回某種「霍布斯狀態」,今天你又提到了民粹主義。我們現在確實能看到,民粹主義在一些西方國家大行其道,比如特朗普在美國強勢崛起,歐洲極右翼的影響力在增強。針對當下這個形勢,你認為民族主義是否真的有激進化的趨勢?
鄭永年:現在放眼全球,無論是英國工黨、法國「國民陣線」、美國的特朗普,還是拉美的各種極左、極右翼領導人,在全世界政壇上,民粹主義正在成為一種普遍性趨勢。民粹主義反映到國際關系方面,就是民族主義。所以世界秩序的確出了問題,各種跡象在指向某種「錯誤秩序」(wrong order)。
根據我的理解,並不存在一個所謂的抽象的世界秩序。就像世界經濟失衡,並不是抽象的世界經濟出了問題,而是每個國家主權經濟體制內部的失衡造成的。同樣地,當世界秩序出現問題時,這也意味着各個國家的國內秩序出現問題,表現為各國內部普遍性的民粹主義。各國的區別並不在於有沒有民粹主義,主要的區別是,有些國家有能力控制民粹主義,有些國家沒能力控制民粹主義,有些國家還從政治上去動員民粹主義。
為什麼會產生這個問題呢?這是始於20世紀80年代的大規模全球化,全球化導致收入分配的不平等。正如《21世紀資本論》所述,全球化導致大幅度的收入差距,在亞洲尤其明顯。「亞洲四小龍」一度是經濟健康發展的典范與榜樣,有着公平的收入。但是在全球化加速後,在香港、台灣甚至新加坡,居民的收入分化都是非常嚴重的,社會正義感消失了。這同19世紀馬克思所處的時代相似,當時社會主義運動蒸蒸日上。只不過,那時社會運動的主角是無產階級,今天則是中產階級。美國作家約翰·斯坦貝克的《憤怒的葡萄》所描述的,是無產階級、窮人的運動,而今天美國的特朗普則代表着中產階級的運動。
FT中文網:學界一度認為自由民主制和市場秩序會是長期穩定的制度,而你的觀點似乎是,世界在變,並沒有到達終點,面對世界的種種新狀況,人們還需要不斷地去調整、去應對?
鄭永年:世界永遠不會有終點,就像從人類的角度來看,認識永遠不會有終點一樣。任何一個制度,在不同的階段都要經歷相應的調整。弗朗西斯·福山在20世紀90年代初曾說民主是歷史的終結,如今福山依舊在,但歷史也未終結。黑格爾在他的時代曾說民族國家(nation state)是歷史的終結,但實際上也沒終結。我相信卡爾·波普說的,歷史是永遠開放的。
FT中文網:這是不是也表現在思想方面?比如在「冷戰」結束後,新自由主義成為最流行的意識形態,但當下左派似乎又在興起。
鄭永年:歷史存在着鍾擺式的波動,社會思潮也是如此。美國主導性的經濟思想從凱恩斯主義變成「供給學派」,再變成新自由主義,現在又在出現新的變化,也類似於一種鍾擺。這在拉美表現得尤其明顯:左派政權當政以後,國家越走越左,新自由主義馬上崛起,而當右派越走越右的時候,左派就重新浮現。這就是鍾擺,每個階段都在搖擺,只是每個階段的表現形式不一樣而已。
FT中文網:近代以來中國面對已經在西方主導下成形的國際秩序,似乎總有「融入」與自身主體性之間的焦慮和掙扎。近年來,一些中國學者也提出了中國式的國際秩序構想,即「天下」觀,您是怎麼看待所謂的「天下」觀的?
鄭永年:「天下」觀念是中國的傳統觀念。但是,一旦現代的主權國家產生,就很難再有所謂的「天下」。除非「天下」定義為,國家之間不存在已有的邊界,由某個中心治國。但我們不能想象一個沒有邊界的國際體系。中國傳統的「天下」觀,放到當代是不太可能實現的。但如果將「天下」重新定義為,每個國家都必須跳出自己狹隘自私的利益圈子,這種新解釋也有助於構建更美好的世界。
實際上,「天下」觀不光中國獨有,美國也有一種「天下」觀,伊斯蘭也有「天下」觀。只不過,中國文化是世俗文化,不是侵略性的文化,而美國文化、伊斯蘭文化都是一種以宗教為基礎的文化,有改造他人的沖動,這是其不同之處。但都有某種「天下」觀是共同的。就像基辛格說的,在世界秩序里,每一個文明都有它自己的「天下」,只是定義不同罷了。
FT中文網:我們能不能說民族國家體系只不過是各國目前接受的現實,但各個文明心目中還有一個要追求的理想狀態?
鄭永年:我們不能把理想當作現實。古代中國有一統天下的思想,今天的美國也早想一統天下,伊斯蘭也是如此。但我們不能混淆理想與現實,因為構想一個理想還是比較容易的,我們需要做的是基於現實進行經驗基礎上的反思,而這正是我所踐行的理念。
FT中文網:今年是美國大選年,對中美關系大家很關心。奧巴馬任內,中美關系似乎表現平淡,而日益明顯的趨勢是,美國對中國的外交,既有價值觀驅動的一面,也有現實政治驅動的一面。對於日趨復雜的中美關系,兩國應該如何處理?
鄭永年:中美兩國都是文明國家,對世界秩序有着不同的看法。兩個國家的世界秩序觀是不同的,美國正在維護它心目中的世界秩序,而中國現在要界定自己心目中的世界秩序,「天下」也好,新的以民族國家為基礎的國際秩序也好。所以二者會有沖突。
我認為,隨着兩個文明之間的互動變多,小沖突不可避免,要是不互動反而沒有沖突。在這種情況下,雙方需要磨合,底線在於不發生大規模沖突。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說過,他最擔心兩個陷阱,一個是國內的中等收入陷阱,一個是國際上的「修昔底德陷阱」。習近平的意思是說,中美主導的兩個秩序其實是可以共存的。根據哈佛大學統計的數據,從古希臘到現在,在新崛起的大國與現存大國之間發生的16次權勢變遷中,有12次爆發了戰爭,但畢竟還有四次是沒有戰爭的,所以中美之間不一定會發生沖突,兩國應避免這一點。
對於目前流行的美國衰落論,我認為美國衰落是相對的,而且在相當長的時期內,美國一直會是最強大的國家。中國要在這種情況下定義和發展「新型大國關系」絕非易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選擇加入美國和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這是中國「和平崛起」的結構性保障,盡管這個體系存在很多缺陷,但中國不是要在體系外挑戰它,而是力圖在內部改變它。在這種情況下,中美關系既有合作,也有競爭,在長期里會維持這種微妙的動態狀態。
FT中文網: 今年的美國大選非同尋常,邊緣人物走到了舞台的中心。在大選結束後,美國國內的政治變化會對中美關系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鄭永年:現在大家對美國大選的討論集中於中美關系和美國對外政策。但我覺得美國國內的一些政治變化,首先是反映其國內的深層次趨勢,影響其國內的利益關系,對國際的影響還是次要的。在今年的美國大選中,大部分候選人討論的核心問題,依然是美國國內秩序的重建。 「我們是誰」一直是一個困擾美國的問題,現在美國白人所占比例越來越低,拉丁裔等少數族裔越來越多,這一趨勢表現得非常清楚,美國政治家要回應這個問題。
這次美國的選舉,看起來不像是民主黨和共和黨的「驢象之爭」,更像是一場「體制內」與「體制外」之爭。在民主黨中,希拉里相當於「體制內」,桑德斯則屬於「體制外」,共和黨也一樣,有建制派,也有特朗普這樣的「體制外」,而且特朗普占據了優勢。其實任何一個統治集團統治久了,就會出現大量既得利益集團。「體制內」的既得利益集團一旦強大起來,對體制外的利益就難以充分照顧。20世紀80年代以來,大規模全球化給美國「體制內」帶來大量好處,但體制外老百姓則沒拿到多少好處,久而久之,美國中產階級相應地變少了,所以他們必然會集中起來挑戰整個體制。
很多國家的情況也一樣,比如中國近兩年來嚴厲地反腐敗,其實質就是反既得利益集團。既得利益集團一旦壯大,體制就會封閉。所以無論是西方國家還是中國,都面臨着如何做到體制開放的問題。在封閉體制下,任何政體都會發生問題。
FT中文網:在一些人看來美國的制度自身可以避免政治僵化,但在你看來美國也有政治僵化問題?
鄭永年:是的,實際上美國政治非常僵化。其他的例子,如英國工黨、希臘的極左翼黨派,都反映了這個問題,只是表現形式不同而已。我們通常認為民主社會是開放社會,但這只是理論上的解釋,實際情況可能截然不同。某些西方國家的政治,永遠是十幾個家族輪流坐莊。日本自稱民主社會,但自明治維新以來,統治日本的家族屈指可數。我們習慣於把西方國家的這些家族輪換統治想象成民主,但如果把這樣的民主放在中國,想必很多中國人不會接受。中國需要引入和接受民主理念,但也需要全面辯證地理解民主。
FT中文網:中日關系也是中國外交的一個重要問題。現在中日之間越來越冷淡,中日關系似乎很難處理,這是不是一個不好的趨勢?
鄭永年:從歷史角度看,日本的高峰期已經過去。作為亞洲第一個現代化國家,明治維新後的日本是可與西方國家並列的最強大的亞洲國家。但明治維新後日本過分學習西方,以至於忘乎所以,走上了帝國主義和侵略路線,給亞洲人民造成了巨大傷害,直至日本戰敗,被美國占領。現在從外交的角度來看,日本其實並不是一個完全主權的國家,但日本一直想成為一個完全主權國家。在這一點上,日本民主黨的鳩山由紀夫與自民黨的安倍晉三在本質上沒有區別,二者都想獲得和美國平等交流的地位,區別在於,鳩山由紀夫主張的「東亞共同體」是親中的,而安倍晉三則把中國共產黨視為敵手。
但不管怎樣,日本的高峰期已過,它實際上很難掙脫美國。首先,美國出於自身利益,不會贊成日本的外交獨立。其次,日本人口結構已出現問題,四分之一的人口已經老齡化,未來的幾十年里都不會有太大改變,這也是日本機器人產業發達的原因之一。但日本現在想成為獨立的國家,這種心態是可以理解的。出於這種心理,日本必然要追求自己的地緣政治利益,自然會同中國發生沖突。現在日本在東北亞、台灣等問題上攪局,同菲律賓、越南等對中國有忌憚的國家打交道。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不需要太過在意日本,但也不能輕視依然是一個強國的日本。如果處理好中美關系,中日關系不會是太大的問題。這個過程不能太匆忙,我們需要有耐心。
FT中文網:在美國奧巴馬政府提出「重返亞太」戰略(後更名為「亞太再平衡」戰略)後,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戰略,被一些人解讀為對美國的回應。在你看來,整合歐亞大陸是不是中國目前一個大的戰略方向?
鄭永年:我個人認為,歐亞大陸不是想整合就能整合的。整個世界體系都與歐亞沖突有關系,而歐亞從來沒有成為一個真正的「大陸」。現在有人提出,中國需要西進,但我認為,對此需要抱着非常小心的態度。中亞是埋葬帝國的地方,眾多帝國曾在那里分崩離析。中國的「一帶一路」用來發展經濟是有利的,但如果像現在某些學者智庫所建議的那樣,采取「整體西進」戰略,則是不明智的。秦始皇一統天下之後立馬開始修築長城,不是為了走出去,而是為了不讓別人踏進來,這有它的道理,這也是新疆等地被稱為「邊疆」的原因。
正如前所述,「奮發有為」也需要堅守底線,中國不應隨意躍過邊境西進,一定要注意這種行為。實際上,中國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就試圖踏入海洋國家行列,但這在太多方面不符合中國現實。中國向來面臨着陸地地緣政治與海洋地緣政治如何平衡的問題,現在依然如此。中國要成為海洋國家,難道就要忽略陸地地緣政治嗎?一旦美日同盟成為阻撓,中國難道就要「向西跑」嗎?我認為這個問題沒有這麼簡單,關鍵還是要達成平衡。
FT中文網:因而「一帶一路」是一個有合理之處的戰略,但絕不是排他性的選擇?
鄭永年:是的,「一帶一路」實際上是個工具。中國的外交戰略實際上是「兩條腿、一個圈」。一條「腿」是處理目前的大國關系,如中美關系,另一條「腿」是通過「一帶一路」,盤活與廣大發展中國家的關系,一個「圈」的意思是周邊外交,需要中國小心翼翼地去好好處理。對於中國來說,周邊外交是最重要的,中國的鄰國眾多,利益關系復雜。中國不能也不會像美國一樣:美國北有加拿大,南有墨西哥,南北都是高度依賴美國的,其周邊外交是很簡單的。所以,中國需要平等對待周邊國家,不能有所偏頗,現在有人主張東邊碰壁就西進發展,這是個非常危險的想法。中國面對的外交形勢的復雜性遠高於其他國家,必須謹慎行事。
FT中文網:對於中國外交戰略思維和政策的制定,你有什麼建議?
鄭永年:關鍵仍然在於「兩條腿、一個圈」的平衡,尤其要穩妥處理「一帶一路」。實際上,中國政府提出這個戰略主要是站在經濟發展的角度,考慮到國內的過剩產能、過剩資本和頂尖技術,對外進行經濟合作。實際上,中國政府倡導成立亞投行、推動金磚國家進一步合作等,都是出於這樣的考慮。但國內的有些學者、智庫過甚其辭,把「一帶一路」當成了口號,唱壞了。習近平也曾強調,中國的亞投行是對世界現行經濟秩序的補充而非替代,它與世界銀行、亞洲開發銀行的既有業務沒有沖突。現在亞行與亞投行的合作也逐漸增強。總之,中國不是要與世界隔離,成為另一個蘇聯,另起爐灶。我們看問題時不能太主觀,要多角度看到事實。
FT中文網: 如今美國似乎越來越有孤立主義的傾向,具體而言,在中東問題上介入得越來越少,中國未來將很依賴中東的能源,而中東動盪對中國不利。你對中國的中東政策有什麼看法?
鄭永年: 美國其實並沒有離開中東,它在中東還保有大量軍事設施。中東對美國仍然很重要,只是從歷史角度來看,其重要性正在下降。美國勢力一旦變弱,俄羅斯就會趁機進入。有些人頭腦比較簡單,認為美國一放手中東就要倚靠中國,這是一種空想。
中國與中東國家相處多年,中國有自己的方式來處理與中東的關系。我認為中國可以比美國做得更好,因為中國沒有改變中東政權的意圖,不會像美國一樣搞「大中東民主計劃」,改變中東國家既有的政治秩序。中國承認中東各國主權,無論各國國內秩序如何,中國都可以與之做生意,展開各方面的合作。這種非常的務實外交策略能讓中國發揮其應有的價值,但不要妄想美國「離開中東」後,中國就要主導地區秩序。
FT中文網:從你對很多問題的回答來看,保持正確的心態和思維方式是個很重要的問題,中國應有怎樣的心態?
鄭永年:中國需要「有所作為」,但不能隨心所欲,陷入空想,不能畏懼西方,但也不可狂妄地想着替代西方。中國的文化是一種「和」文化,追求「大道之行」、「講信修睦」。中國既不能過於恐懼西方,也不能過於輕信西方,對西方抱有烏托邦式的幻想,這兩種心態都可能導致顛覆性的錯誤。
在內政上,中國不能照搬西方模式,但也不能關起門來,自以為是地搞建設。中國需要一大批類似李光耀那樣的政策企業家,能夠結合東西方最佳實踐和經驗,把內部經濟建設和制度搞上去,學習西方,但做得比西方還要好。在外交方面,中國要繼續和國際接軌,在現行國際體系里往上爬。但中國也不能盲目相信西方會和平地歡迎中國的崛起,而是要主動預先准備,善於建立自己主導的開放性區域甚至國際秩序。亞投行就是個很好的嘗試,不同於美國主導的TPP等排他性組織。中國不是要顛覆現存國際體系,而是要補充現存體系缺乏的一些功能,在推動國際體系變革的同時,增強自身的實力。(文章來源:FT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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