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望2016敘利亞局勢及難民問題分析

作者系法國社科院院士，敘利亞問題專家 本文摘自《國關國政外交學人》公眾號

內容提要

2015是動盪的一年，“浪漫之都”巴黎兩度受到恐怖襲擊，“伊斯蘭國”在局勢動盪的敘利亞迅速蔓延擴張。2015年初，百萬敘利亞難民迅速涌入歐洲。歐盟面對二戰以來日益嚴重的難民收容問題，其內部分歧亦愈來愈大。敘利亞內戰將以何種方式終結？2016年，歐盟是否能找到難民問題的妥善解決方案？modern weekly 特邀敘利亞難民專家法國人胡塞爾（cyril roussel ）分析局勢。

主持：施瑜

嘉賓：胡塞爾 （法國社科院院士，敘利亞問題專家）
收納難民不只是簡單的人道行為，這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社會問題，它涉及政治、經濟、文化的方方面面，而難民能否順利融入，對於政府職能部門乃至民間慈善機構也是種種挑戰。在談恐襲色變的歐盟，極右派分子在策動一場場惡意報復行為，極端民粹黨派更是將難民的威脅刻意夸大，以此撈取政治資本。

q＝modern weekly

a＝cyril roussel

q：為什么2015年敘利亞人難民問題變得如此嚴重？

r:： 這個原因要分開看，第一，從客觀條件看，敘利亞戰爭爆發之初，土耳其、約旦、沙特是敘利亞人的首選避難所。2011年到2013年之間，歐盟、美國也給這些難民接收國撥了一些款，但2014年開始，這些國家接收的難民已經趨於飽和，所以敘利亞人不得不另尋出路。

第二，就是主觀層面了。敘利亞內戰開始時，敘利亞人認為戰爭很快會結束，所以選擇就近避難。現在，他們判斷這場內戰不會結束，可能免不了經歷漂泊的磨難，那還不如另尋出路。於是，歐洲自然是最理想的出路，歐洲離敘利亞又近。還有一點，逃亡的難民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敘利亞反對派，他們是阿薩德政府情報機關追捕的對象。

其實，難民問題是中東一個沉重的議題，所以大家都很敏感，要知道1948年到1967年，巴勒斯坦人始終都處在流亡狀態。歷史就是一面鏡子，敘利亞人也有所預知吧。

q： 敘利亞反對派大多都可以申請政治庇護嗎？

r： 對的，但是也有審核。其實，這些人留在敘利亞基本是死路一條。當然，出了反對派本人有迫害的可能外，他們的家人也可能會遭殃。 另外，我說的反對派不局限於軍人，也有知識分子。對於這些人來說，離開敘利亞無疑是明智之選。

q： 敘利亞局勢近期會好起來嗎？

r： 不會，敘利亞已經跟伊拉克一樣了，原先的版圖都已經瓦解了。現在，敘利亞內部基本都被武裝部隊控制了。這些武裝部隊表面上很團結，為了推翻阿薩德而戰，但實際上各謀其利，內部斗爭頻繁，是地區矛盾的制造者。還有，敘利亞經濟已經處於癱瘓狀態，失業現象非常嚴重，敘利亞人留在國內也是面臨巨大的失業壓力。要知道，敘利亞內戰造成至少700多萬人口遷移。這數據是保守估計，但已經占到了敘利亞總人口的一半。

1“無論歐盟阻止還是允許，敘利亞難民都會來”

q：對於難民來說，哪一條是最好的避難線路？

r：就現在來說沒有最佳線路。敘利亞人一直在根據時局和政策在選擇逃難線路。很多敘利亞人都采取“曲線”逃亡路線，只要歐洲國家出臺邊境管理新政策，他們就馬上調整自己的逃亡線路。

最近幾個月，敘利亞難民選擇在馬里、毛里塔尼亞著陸，然后穿過撒哈拉沙漠去摩洛哥，最後穿越地中海抵達西班牙。一年前，很多敘利亞人是通過阿爾及利亞這個中轉站，但現在這條路線行不通了，因為阿爾及利亞規定，敘利亞人入境需要辦簽證的。

其實逃亡線路也要看人數規模，拖家帶口出行還是單獨出行。拖家帶口呢，對線路的選擇就需要慎重，尤其有小孩和老人的情況下，對線路的安全系數要求更高。一個人就比較靈活了。

q：在敘利亞人逃亡過程中，哪些地區的蛇頭最活躍？他們撈了不少利益吧？

r：你要知道這么多海難頻繁發生，就是因為蛇頭們想節省成本，牟取更多的暴利造成的。

但這些蛇頭也很難取締，他們已經存在了10多年了。更早的時候，阿富汗人、伊拉克人逃難時，也是蛇頭幫助他們進入歐洲大陸的。目前來說，土耳其、保加利亞、羅馬尼亞、巴爾干地區、塞爾維亞的蛇頭都很活躍。

q：歐盟在難民接收能力方面，是不是已經接近飽和了？

r：整個歐盟接納一百萬難民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是，現在是個敏感的時期，是反恐時期。而很不幸的是，信仰穆斯林的敘利亞難民和恐怖主義牽扯上了關係，於是難民成了個嚴肅議題。

另外，歐洲某些極端政黨就把它成政治籌碼，拉動選票。你要知道，波蘭、匈牙利已經關閉邊境，這些行為背后是民粹主義的勢力。法國的極右派也經常用這些言論來煽動選民情緒啊。

q：歐盟在對待難民問題，2016年是否會更加嚴厲？

r：這是政客們的決策了。但是你要知道，現在很多國際問題是政客們解決不了的。你覺得敘利亞難民能去哪里？他們愿意冒著生命的危險逃難到歐洲來，那就證明他們的決心了。

他們留在敘利亞也是死路一條，難民營也是死路一條，那還不如逃亡歐洲。至少他們的后代有更好的發展前途。事實很明朗，無論歐洲接不接待難民，難民都會來，我們如何去阻擋呢？這是全球化的趨勢啊。

q： 就說與其被動接納，那還不如積極接受接收？

r：我希望歐盟內部有一次深度討論和分配工作，到底如何接納難民，而不是匆忙接受接收或者拒絕。當我們匆忙處理一個問題的時候，民眾肯定會害怕。

2難民 恐怖威脅

q：今年在巴黎恐怖襲擊案現場，警察發現一張難民的護照。所以，部分民眾的擔心也不是毫無根據的？

r：這其實是個偽命題，歐洲本土活躍的恐怖分子都不是移民第一代，全是移民第二代或者說是移民第三代，是歐洲內部的問題。真正的威脅不是敘利亞難民，而是“聖戰”思想的肆虐傳播影響到了歐洲穆斯林移民的二代和三代，讓他們成為了極端分子。將恐怖分子和敘利亞難民簡單混為一談，這是認知錯誤。

q： 那么，這批敘利亞難民的二代如果無法融入歐洲，以后會給歐洲制造麻煩嗎？

r：這還是一個不確定的問題，因為這取決於歐盟的移民融合政策。我還是想強調，歐盟成員國的難民接收能力普遍在數十萬左右，有些國家的接收能力在數百萬。目前來說，移民問題不是經濟問題，而是政治問題。

不過，如果中東地區一直惡化，恐怖分子生長勢頭得不到控制。如果難民成為他們手里的一顆棋子，恐怖分子把這顆棋子拿來給歐洲制造麻煩，那么問題就會變得嚴峻。我一直認為接收難民是義不容辭的問題，因為難民涉及到人類尊嚴的問題。我們既然簽署了日內瓦協議，就有義務去接納難民。所以，歐盟某些極右政黨袖手旁觀的姿態讓我感到非常失望。

q：另外有一點德國接待難民也不全是慈善目的，主要還是德國面臨很嚴重的人口老齡化問題？

r：沒錯，還有出於經濟原因。你要知道，德國是歐盟經濟活力最強的國家，德國接收難民一方面是壯舉，另一方面，也在給自己的經濟后續增長補充后備勞動力。法國在經濟上不具備這個能力，因為法國失業率高達10%，引進移民后，有后患之憂。

q： 現在，難民已經引起了德國極右勢力的仇視？

r： 是的，德國北部已經有反伊斯蘭組織了。但總的來說，德國公民社會還是很先進的。他們的民間協會積極配合政府的行動，給難民提供了各方面的幫助，這背后是人道主義的精神，是世界公民的行為，也是民智的體現。

3“俄羅斯參與反恐斗爭，旨在將土耳其踢出談判桌”

q：去年年底，俄羅斯開始參與了打擊is軍事行動，你認為俄羅斯參與反恐斗爭造成什么樣的后果？

r：其實我並不看好俄羅斯的軍事行動，但俄羅斯參與這場反恐斗爭后，敘利亞局勢又變得更微妙了。俄羅斯是想證明，只有靠俄羅斯的軍事干預，才能扭轉敘利亞局勢，另外，俄羅斯和阿薩德也是堅固的聯盟。

你要知道，阿薩德政權是“敘利亞問題”的核心角色，它是敘利亞走向和平的關鍵。但俄羅斯現在參與敘利亞內戰后，那土耳其就被踢出了敘利亞核心談判區。土耳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q：你預見的敘利亞“和平談判”是什么樣？

r：在兩三年內，敘利亞一部分地區可能走向和平，但另一部分局勢可能會更加惡化。目前，敘利亞反對派內部組成非常復雜,， 有溫和派，有些激進派。溫和的反對派可能愿意和阿薩德政府舉行和平談判，但總有一些派別會拒絕。

現在反對派的實力也不容小覷，敘利亞整個西北地區都是伊斯蘭前線（front islamiste） 的勢力范圍，包括敘利亞第二大城市阿勒頗（ aleppo），他們是土耳其和美國支援的。

q：這個“伊斯蘭前線”的人數大約有多少嗎？

r：這又是一個數據戰。實際規模有五、六萬吧。這個組織對外宣稱，他們擁有15萬大軍。他們現在主要的活動區域是阿勒頗。 這是敘利亞第二大城市，所以阿薩德對這塊地區非常重視。

4“美國不接收難民是推卸責任的表現”

q：還有一個問題，美國這次在敘利亞難民問題上還是表現得很強硬，不愿意接收難民。你怎么看待美國態度？

r：美國現在拒絕難民的官方理由是“難民中潛在的恐怖威脅”，所以不予受理。當然，美國要拒絕敘利亞難民操作起來也非常容易的，美國和敘利亞相去甚遠，完全可以兩步走將難民拒之門外，第一，不給敘利亞人發護照，第二，敘利亞人抵達美國后，地面扣留原路送回。

美國在敘利亞難民問題上一直表現出袖手旁觀的態度，好像一切與美國沒有關係。但是要知道，美國是伊拉克混亂局勢的始作俑者，伊拉克陷入無政府狀態后，敘利亞東部局勢也因此遭殃，乃至整個國家陷入內戰。還有，“伊斯蘭國”就是小布什中東一系列軍事行動的直接副產品。

q：照你說來，美國不接收敘利亞難民其實是“有罪”的？

r：伊拉克和敘利亞的爛攤子是美國軍事干涉的直接遺留問題。“伊斯蘭國”最初也是從反美軍事干預的群眾基礎上發展出來的。

所以，美國對其應該負擔歷史責任，他們在敘利亞移民問題上是義不容辭的，他們應該至少承擔一部分難民接收任務。現在，美國以反恐的借口將難民拒之千里之外，確實是不負責任的。補充一點，美國在國際問題上一直是后事之師，這從9· 11事件中就可以看到的。但恐怖襲擊從本質上來講，能夠預測嗎？不能！（文章原標題：熱點對話：美國不接收難民是推卸責任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