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同僚左宗棠為何大罵曾國藩不忠不孝?
鉅亨網新聞中心 2014-03-27 10:38
前面已經介紹了“守制”,再解釋一個詞,叫“奪情”。一個官員按照禮儀,為父母守喪,應該要滿三年;但是,如果軍務在身,或者負責其他特別重要的公事,皇帝就會下一道特旨,指令這個官員堅守崗位,不要回家守制。
這就是所謂奪情。我們再看曾國藩的情況,他不接受奪情的指令,直接就回了家,皇帝那邊,通過奏折聖旨的往來,作了交代。
他還有朋友,有義務向朋友們介紹這次拒絕奪情的情況。於是,回去不久,他寫了一封信給左宗棠,說,所以要拒絕奪情,有三個理由,第一,當然是父子情深,身為人子,必須盡孝,必須盡禮,所以我回來了,這叫人子之道。第二,我出山以來,功勞少,錯誤多,我的能力不足以改變江西的局面;這就有點牢騷了,表面上說自己不行,其實是說各方的支援不力。第三,目前大局,比我在江西的時候要好,即算我不回江西,各位朋友同事也能把事情辦成功。
左宗棠看了這封信,十分生氣,回了一封措辭嚴厲的信,譴責曾國藩,甚至是怒罵曾國藩。
他采用逐條批駁的方式,說,你第一個理由是要盡孝,因此你不能不回去。但是,聖賢書里早講了:“金革之事無避”;金革,指軍事,這句話的意思是,軍務在身的人,不能因為回家奔喪守制的理由而離開。
傳統中國提倡以孝治天下,所謂父為子天,父親死了就是天塌了,天都塌了,還做什么官?因此,兒子在做官的,不管做到多大的官,都得回去,不能因為現在官做得好做得大,父母之死也不管不顧。
守制,主要是從孝道出發來考慮問題,但是,我們又知道,傳統中國還有一個“忠”的觀念。“忠”與“孝”,有時候是會發生衝突的。為國家盡忠,為國家做事,突然碰到家里出了這種事情,怎么辦呢?古人想出了一條原則,那就是放棄小家,顧大家,所謂“移孝作忠”,所以有“金革之事無避”這一說。
表面上,為了國家的大事,而不顧家庭的喪事,這是違禮、奪情,但其實,為國忘家,反而是遵守了一種更高級的“禮義”。表面上是奪情,其實是遵禮。左宗棠以此批駁曾國藩,當然很有道理,因為這是漢唐以來所有中國士大夫都接受的原則。曾國藩僅僅因為要去守喪,就撇開軍事不管,是違背這條原則的。
對於曾國藩說的第二點,個人能力差,不足以改變江西的局勢,功勞少、過錯多;左宗棠就用了更猛的話來批評他。左宗棠先舉了一個例子,他說,身為人子,有聰明的、有蠢的、有能干的、有不能干的(“智愚賢否”),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有父親。那么,父親死了,他們都應該為父親守制。你不能說,聰明的、能干的就不用守制,因為他要干別的事情;愚蠢的、不能干的,他就應該回家去守喪,反正也干不好別的事情。曾國藩自己說能力不夠,左宗棠就把他歸到愚蠢的、不能干的一列。他說,你可不能借口聰明能干的就可以破壞規矩,愚蠢不能干的才要遵守規矩,你這樣說話,對聰明能干的人來說,豈不是傷了他們的心?
再說,曾國藩你雖然蠢一點,不能干一點,你還是可以有一分心盡一分心,有一分力出一分力,但求耕耘,不問收獲啊。天下人不會因為你干不干得成而作為評價你的標準,而會因為你毅然決然地堅持去做,而諒解你。真正的孝子,不會因為父母病入膏肓,存活幾率不大,而對父母實施“安樂死”。同理,真正的忠臣,也不會因為事情陷入困境,難以挽回,就撒手不管。你這樣做,就像那種不孝之子,不忠之臣,“非禮”“非義”。
這幾句話,罵得很兇,俗話說打人不打臉,還有句話叫不要誅心,左宗棠對曾國藩,這兩點都做到了。你不是說你的功勞少過錯多,在那邊處理不了事情,要回來嗎?那我告訴你,我壓根沒認為你本事大。但是,你本事雖然不大,照樣可以留在江西,繼續辦事;我對你的期望並不高,不是看你能做出多大成績,而是看你做不做,不是要求你的成效,但要看看你的品德好不好。哪曉得你用這個做借口,悍然跑回家,可見,你這個人不但能力差,品性也差,不遵禮也不講義氣。
接下來,左宗棠不解恨,還要繼續罵。他說:“老兄之出與不出,非我所知也”;——我“苦口婆心”勸你,你最終是聽我的話再回江西,還是不聽我的話賴在湖南,我不知道,我也不關心。我也沒指望你真能聽我的,但是,這個道理我得告訴你。
接下來,說:“出之有濟與否,亦非我所敢知”;——你若真聽了我的話,再回江西,那是件好事,但是,回去之后,事情能不能辦好,局面會不會有轉機,這我不知道。“非所敢知”比“非我所知”的語氣更強,更具否定性。那么,為什么要給你寫這封信呢,“區區之愚,但謂匆遽奔喪,不俟朝命,非禮非義,不可不辨”。
勸人有各種各樣的方式,若說左宗棠僅僅是為了罵曾國藩,過過嘴癮,因而寫了這么一封信,倒不見得。更有可能的是,他想用直接而不留情面的言說,戳穿曾國藩微妙、遮掩的心境。[NT:PAGE=$]
左宗棠並不是不知道,曾國藩在江西受到了多么大的委屈,以及他之所以回來就是因為皇帝沒有答應他提出的正當條件。然而,能夠理解,卻不一定贊成。不贊成曾國藩倉促離營,更不贊同曾國藩的小聰明。左宗棠認為,曾國藩應該把苦衷明白宣示,不能借口說是因為父喪才回家,盡管父喪是個事實。
左宗棠就是要揭穿這種微妙的心情,就是要把曾國藩的心掏出來,做個無情的解剖。曾國藩不是傻子,他當然能看出來,左宗棠用大義來責備他,語氣雖然重一點,畢竟是為他好,夾雜幾句過分的話,也是無傷大雅。可是,左宗棠罵得興起,寫到后來,尤其從“老兄之出與不出”這一段開始,就已經不再就事論事了,而帶了人身攻擊的意思。
曾國藩會想,我還沒出來呢,你怎么就知道我出來也辦不好事呢?太瞧不起人了!如果左宗棠在批駁了曾國藩的三個理由之后,筆鋒一轉,化剛為柔,說,看了我的信,你出不出來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出來肯定對江西大局有幫助,在江西,將士們翹首盼望他們的主帥,在湖南,我也一定幫你做好后勤支援,大家一齊努力,事情總會變好。如果這樣勸,曾國藩應該容易接受,說不定羞愧交並,就此回心轉意了。
左宗棠卻偏要說一句:“出之有濟與否,亦非我所敢知”。曾國藩因此就激動起來,左宗棠你到底是要我回去,還是不要我回去?我回江西,你卻說我去了也沒什么用;我不回,你又說我非禮非義,不忠不孝。那么,我曾國藩到底往哪去才對,怎么辦才好呢?話都被你說完了,路也被你堵死了,你真狠啊,左宗棠。
我們現在只能看到他們的通信,書面文字,“現場感”不強。我們不妨設想這樣一個場景:左宗棠口沫橫飛,拎著曾國藩罵了大半天,眼看罵完了沒詞了,宗棠要走了,國藩也松口氣了,不成想,宗棠走出沒兩步,還不解恨,回過頭來,又往國藩身上踹了幾腳,還吐了幾口唾沫,不給國藩留一絲一毫的面子。仿佛能看到,宗棠臨走,冷笑一聲,說,你以為我會又打又摸地安慰你,說你復出后事情會有轉機,局面會變好。我告訴你,這只是你的奢望。我不會!缺了你地球照樣轉,缺了你江西照樣會變好,你別臭美!愛出不出。哼哼。
地球缺了你照樣轉,這就是左宗棠的總結。我們知道,曾國藩的涵養工夫不錯,但是,修養也有一個極限,是個人就會有脾氣。這會兒,國藩的修養還沒到唾面自干的程度,終於,他受不住了,他決定,跟左宗棠絕交。
一念絕交,自然國藩就不會給宗棠回信了。如此重要的信,這么激烈的言辭,竟然得不到國藩的回復,宗棠也就明白了幾分,怕莫是國藩真要跟自己絕交。當然,絕交信是不會寫的,國藩不回信,不為自己辯解,不批駁宗棠的盛氣凌人,窩在家中,一語不發,就是最恰當的絕交宣言。
事后宗棠自覺過火,給他倆共同的朋友胡林翼寫信,說,我堅信,道理全在我這邊,只是,我講道理的方式可能有點太粗暴了,“忠告而不善道”。左宗棠就是這樣一個人,總的來說,還是能夠就事論事,不論跟誰辯論,最後總結一下錯在誰對在誰,該認的錯他絕對會認,但是,他最多認一分二分,其他###分,都錯在對方。
他一輩子都不太愿意承認自己是過錯大的一方。這封信,我們實事求是地說,也不能說就寫錯了,確實就像左宗棠自己講的,忠告而不善道。宗棠知道,國藩真跟他翻臉了,為了印證自己的判斷,他還問了其他的人,像胡林翼、劉蓉、郭嵩燾,他們都說,國藩這一陣子很煩你,你最好別再騷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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