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關系亦敵亦友?
鉅亨網新聞中心
撤出中東、入局東亞、擁抱“太平洋世紀”,美國在2011年實現了全球戰略的重大轉變。11月份有美國、俄羅斯參加的東亞峰會,令中國周邊出現了戰略新格局。應該怎樣認識中美關系?在經歷了反恐戰爭背景下中美關系的蜜月期之后,以拉登之死為時間標志,中美關系迎來了新的轉折期嗎?中國應該以怎樣的外交戰略迎接世界和東亞新格局?《第一財經日報》就此專訪清華大學國際關系研究所所長閻學通教授進行解讀。
中美關系接近質變臨界點
第一財經日報:你在2010年提出了“中美之間是假朋友”這個觀點,用假的友誼掩蓋了雙方矛盾,暫時改善了雙邊關系,但因雙邊矛盾大于共同利益,故此沖突不時地從假友誼的外衣下面跳出來。現在,美國針對東亞的戰略進入,會不會使中美關系逐漸從“假朋友”轉變為“真敵人”的關系?
閻學通:在討論是不是變成“真敵人”之前,我們要討論一下“假朋友”關系是怎么回事。有一位美國學者寫了一篇文章,批評我的“假朋友”理論,他認為用傳統的安全困境理論,就可以解釋為什么中美關系會惡化,因此不必用“假朋友”理論解釋。實際上這是一個誤解,他沒有理解中美關系的“假朋友”既是性質又是策略。
“假朋友”的性質,是說中美之間利益沖突大于共同利益,利益發生沖突就會導致中美關系惡化。但是,這只能解釋關系不斷惡化,而無法解釋為什么中美關系有時會改善。中美關系有時改善,是因為“假朋友”同時是一種外交策略。“假朋友”理論的優勢就在于,“假朋友”作為性質有惡化雙邊關系的功能,作為策略有緩和雙邊關系的功能,因此這可以有效解釋為什么冷戰后的中美關系具有時好時壞的特點。然而,安全困境理論只能解釋雙邊關系為什么不好,而不能解釋雙邊關系為什么會改善。
中美關系是否到了一個臨界點,開始向“真敵人”的方向發展呢?我想說,現在做這個判斷還早了一點。雖然中美之間結構性矛盾在日益深化,但是否已深化到發生質變的程度,現在還難以做這個判斷。我的看法是,中美關系開始向發生質變的臨界點接近。一般來說,實力有等級差別的概念。中美兩國都是大國,當雙方綜合實力差距是3:1的時候,兩國同等,但不是同級。目前,美國是超級大國,中國是準超級大國;當兩國綜合實力差距是3:2的時候,中美兩國就是同等同級的超級大國。我認為,到了3:2的時候,就到臨界點了。
從經濟上來說,到2011年底中國實力是美國的40%多,大于1:3低于2:3。用我國官方的話來講,叫做“將起未起之時”。然而,中美實力的對比并不由經濟實力決定,而是綜合實力。我國與美國的經濟實力差距縮小的速度快,但在軍事和政治方面實力的縮小速度沒有那么快,特別是在軍事實力方面。我們目前僅有一艘暫不能部署用于實戰的航母。我以為,在軍事層面,我國和美國還不是一個等,更談不上同一個級了。現在跟美國在同一個等里的軍事大國是俄羅斯,但他們同等不同級。中美之間結構性矛盾在加深,但我認為到發生質變還需要一些時間。我認為可以說質變開始,但還沒有完成質變。
關于中美實力達到同一個等級后,雙邊關系是否會從“假朋友”變成“真敵人”的問題。我的看法是,“假朋友”關系在中國追趕美國的過程中未達到同一級別時是可以維持的,但在中國實力達到美國同一級別時,“假朋友”關系是無法維持的。也就是說,那時采取“假朋友”策略也難以改善雙邊關系。不過要澄清的是,這并不意味著中美之間必然發生戰爭。
TPP是美國的政治策略
日報:你最近在《紐約時報》上發表的文章引起了廣泛關注,你認為中國要“施仁政”與美國展開競爭,可不可以說,“假朋友”理論是你對中美關系“癥狀”的分析,而“施仁政”是你為中國開出的“藥方”?
閻學通:我寫那篇文章就是依據前面的分析。中美結構性矛盾加深,美國必然會采取更強有力的政策,來防止中國縮小與它的實力差距。美國認為沒有辦法在經濟實力上阻止中國與它縮小差距,但它在政治領域是做得到的。所以美國現在的策略是拉大與中國在政治實力上的差距。而政治實力在國際政治中的表現是誰的盟友多。美國不滿足當前比中國盟友多的現狀,它希望進一步拉大這個差距。美國的策略是在鞏固與傳統盟友關系的同時,發展新的盟友。其典型的策略就是TPP(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協定)。
TPP搞成一個自貿區是極其困難的,標準太高,即使是日本和韓國都很難接受,越南等國就更不可能做到了。然而,美國為什么還要堅持呢?美國的策略是“經濟搭臺,政治唱戲”,把TPP辦成一個政治聯盟。這樣就解決了美國在東亞地區沒有一個多邊軍事同盟組織的困難。美國在其東亞雙邊同盟的傘骨上附上一層政治同盟的織物,就可以擴大和鞏固美國在東亞地區的政治主導地位。
這個策略用于防范中國與東亞國家發展實質性的戰略友好關系。美國把這些國家都拉得離自己近一些,這些國家與中國的政治關系就疏遠一些。這就是我在文章中所說的,中美今后一個重要的爭奪領域是對友好關系的爭奪。
這樣引出的問題是,在友好關系的數量和質量爭奪上,中國怎么縮小與美國的差距呢?無論中國在綜合實力上要縮小差距還是超越美國,都需要盟友。發展盟友是以誠信為前提的,在《國語》中,子服惠伯說:“夫盟,信之要也。”荀子說:“信立而霸。”戰略信譽是結盟的低道德標準。沒有誠信是建立不了可靠的盟友關系的。盟友這樣一種戰略關系,是對一個國家國際戰略誠信的檢驗。如果不愿對友邦做出戰略承諾,就無法建立起國際戰略信譽。建立持久可靠的盟友關系,除了物質力量是必要條件外,較高的戰略信譽也是必要條件之一。一個國家的信譽越好,就會被國際社會認為其道義水平越高。
中東動蕩是美國衰落的體現
日報:如果敘利亞爆發戰爭,中國將采取怎樣的態度?
閻學通:如果敘利亞爆發戰爭,中國應采取反對戰爭的立場,軍事上不支持任何一方,政治上同情敘利亞人民,批評巴沙爾政權以武力鎮壓民眾的行為。即使我們預測巴沙爾政權必輸,我們也沒有必要在軍事和政治上支持反對派。反對派上臺后將是一個親土耳其的政權,無論中國支持他們與否,這個政府都與中國是普通國家關系。同樣無論美國是否支持反對派,敘利亞反對派執政后,即不會親美也不會親華。他們的主要矛頭是以色列和伊朗,他們主要依靠的是阿拉伯大國,如土耳其、沙特或埃及。美國從中東撤出的結果是,中東地區將是地區大國爭奪地區霸權的戰場,中國不需要也沒能力介入其中。
日報:談到中東,你認為中東局勢動蕩的原因是什么?
閻學通:這次中東震蕩是美國地位相對衰落的體現。中東一些國家長期以來就面臨著人口快速增長、青年人高失業率、執政黨腐敗和兩極分化的問題。但為什么之前沒有爆發這樣的社會動蕩?美國對中東的控制力減弱了,對其盟友的經濟和軍事支持力不從心了。《埃及金字塔報》全文發表我們《清華國際安全論壇》第五期報告,報告的核心觀點之一就是這個。
日報:中東地區照當前形勢發展下去,在敘利亞或者伊朗戰爭爆發的可能性有多大?
閻學通:敘利亞的情況現在看來,只要巴沙爾不下臺,戰爭發生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有可能是2012年的上半年。首先是反政府武裝力量與政府軍的軍事沖突,之后會帶來土耳其的卷入,北約個別成員國參與的可能性是不能排除的,但美國有可能只提供政治和物資方面的支持,而不參加軍事行動。敘利亞這場戰爭的政治影響將大于利比亞戰爭,因為這場戰爭關系到敘利亞周邊國家以及中東大國的勢力均衡,而利比亞戰爭只是利比亞一個國家,對周邊國家沒什么大的影響。不過,敘利亞的戰爭還不會引發中東地區的全地區戰爭。伊朗現在沒有到敘利亞參戰的能力,它會支持敘利亞政府,但不會直接參戰。
如果西方對伊朗發動戰爭,這也要等敘利亞戰爭完成之后。如同在完成利比亞戰爭之前,西方不會對敘利亞發動戰爭一樣。伊朗是個波斯國家,沒有外部軍事力量能占領這個國家,即使以色列對伊朗實施軍事打擊,也會限于空中打擊,地面戰爭發生的可能性會較小。大國在伊朗問題上的博弈,只是為了阻止伊朗擁有核武器,改變政權目前還不是現實的政治目標。
日報:伊朗爆發戰爭對世界經濟的影響有多大?
閻學通:伊朗發生戰爭對世界經濟會有影響,但歷史經驗表明,兩伊戰爭、海灣戰爭對全球經濟影響都是有限的。伊朗發生戰爭,全球經濟受影響,但這不會有根本性影響。世界經濟的根本影響來自2008年以來的危機,如果這個危機長期延續,伊朗發生不發生戰爭,世界經濟都只能是低增長。
不會有任何大國填補阿富汗真空
日報:現在除了中東,另一個熱點是阿富汗。美國對巴基斯坦檢查站的空襲,惡化了美巴之間的關系,這對美國今后的阿富汗戰略有什么影響?會使美國加速撤出阿富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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