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中夏談中國經濟與人民幣國際化

本文為中國駐IMF執董金中夏於2015年9月18日在美國首都華盛頓大西洋理事會舉辦的人民幣研討會上的問答

主持人:您怎樣評價中國經濟目前的健康狀況?

金中夏:近來，大家比較愛說中國經濟中的泡沫問題，首先是股票市場的泡沫，這個泡沫已經捅破，這是個壞訊息。但好訊息是，中國算幸運的，與上個世紀80年代的日經指數和90年代末的納斯達克指數在翻了兩番以后再崩盤不同，中國的股市泡沫在不太大的時候就被捅破了。現在，中國資本市場的剩余杠桿風險已大為降低，系統性風險得到控制。另一個是房地產行業的泡沫問題。實際上，並沒有全域性的泡沫，一些出現的泡沫也沒有完全破裂，很多是正在被不斷“擠壓”和“吸收”。在持續的城市化進程和收入穩步增長的雙重推動下，中國房地產市場的銷量和價格在上升，這一現象在一、二線城市中尤為明顯。與此同時，房地產投資是負增長。上述因素使房地產市場的庫存水平有所降低，有可能實現軟著陸。

然而，如果我們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現有或潛在的泡沫問題上，可能會導致我們做出錯誤的判斷。中國經濟在過去十幾年絕不僅僅是制造泡沫。在不到二十年的時間里，中國建成了世界上最大的高速公路網絡和高鐵網絡，建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汽車工業，形成世界最大的發電能力。當全球性的過剩流動性浪潮涌來時，如果一個國家僅僅制造泡沫是非常危險的。當潮水退去時，這樣的國家會發現自己變得一無所有。與此相反，中國已取得了真實的、永久性的進步，不會隨風而去，並終將獲得回報。

此外，中國還保有較大的政策回旋余地。包括使用貨幣和財政政策，恢復地方政府合理的借貸和融資能力，重組國有企業，加強地、縣、村鎮一級的交通和地下管網等基礎設施建設，改善廣大農村地區的環境質量，以及進一步鼓勵農村土地流轉和抵押融資的開展，等等。

主持人:人民幣是否應該加入SDR貨幣籃子?

金中夏:如果你問我，我的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在所有可被視為可自由使用的備選貨幣中，只有人民幣是世界前三大出口國的貨幣。更重要的是，中國潛在地可以滿足將人民幣納入SDR貨幣籃子的所有操作性要求，具體表現為:中國已基本實現了利率市場化，並可提供代表性的市場利率；中國已有一個龐大而活躍的外匯市場，有離岸匯率報價和在岸代表性匯率。中國的銀行間債券市場已對外國央行、國際金融機構和主權財富管理基金開放。李克強總理不久前剛宣布，中國將很快對上述境外機構開放外匯市場。境外投資者可利用遠期和利率互換等工具來對沖投資於人民幣資產的匯率和利率風險。習近平主席在去年G20峰會上親自宣布中國將在今年年底之前加入IMF的數據公布特殊標準(SDDS)。此外，中國有關當局還愿意積極考慮分階段參與IMF外匯儲備構成(COFER)調查，以便與其它SDR籃子貨幣保持一致。

但實際上，沒有一種IMF的指標能夠比一次國際金融事件更能顯示一種貨幣的重要性。人民幣對美元僅僅貶值了2-3%就引發了全球金融市場如此大的反應，這種令人吃驚的現象即使對部分現有SDR籃子貨幣來說也是罕見的。如果大家認為人民幣並不那么重要，也就不會如此費神地關注它了。總之，IMF的工作人員和執董會成員會做出獨立判斷，我們將尊重他們的評估結果，當然同時期待積極的結論。

主持人:您怎樣看待人民幣貶值及其影響?

金中夏:考慮到中國和美國所處的不同商業周期以及歐元和日元在過去兩年大幅貶值等因素，市場有時候對人民幣匯率做出的反應是非理性的。中國政府決心走向一個更加以市場為導向的、靈活的匯率形成機制，同時也試圖在靈活性和穩定性之間取得平衡。中國外匯市場近來的發展表明，貨幣當局不僅會防止過度升值，同時也會防止過度貶值。這表明有關當局是負責任的，並且信守維護金融穩定的承諾。如果去除短期投機因素，當前人民幣匯率可能離均衡水平並不遠。對人民幣匯率中間價形成機制的新規定意味著人民幣匯率“合理均衡水平”本質上是由市場決定的，而非出於主觀判斷。市場參與者應逐漸適應更加市場化的、更有彈性的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

主持人:您如何看各國貨幣競相貶值的貨幣戰?如何走向國際貨幣合作?

金中夏:貨幣戰的危險反映的是一個更深層次的問題:太多的國家都過度依賴貨幣政策來解決經濟問題。事實上，降低貨幣戰風險的關鍵掌握在發行儲備貨幣的最大的幾家央行手中。人民幣目前正處於過渡階段，一方面它已逐漸被國際金融市場所接受並且許多國家期望其能承擔更大的責任；但另一方面它尚未被IMF正式認定為SDR籃子貨幣。一個更加包容、更具代表性的IMF可以有限地發揮類似於“世界中央銀行”的職能，應進一步增強SDR的代表性，必要時增發SDR以補充現有儲備貨幣；充分調動成員國的積極性，擴大份額和借款資源。一個更加包容、協調與合作的國際貨幣體系將降低貨幣戰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