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鴻禕：做硬件時機已晚 若不做就永遠是局外者

作者|李好 福布斯雜誌中文版采編

“我個笑話，”奇虎360(以下簡稱“360”)創始人周鴻禕面無表情，“小弟告訴大哥，我馬上要發射核彈了。大哥一驚，問，什麼時候？小弟，5、4、3、2……”

360公司創始人周鴻禕正在試圖用一個笑話，描述自己得知樂視入股酷派時的心情：2015年5月，周鴻禕公佈了360和老牌手機廠商酷派成立合資公司奇酷科技，並推出新手機品牌“奇酷”，然而出乎所有人包括周鴻禕意料的是，僅一個月之后，酷派卻引入了另一個投資者樂視，並宣佈其將成為公司第二大股東。在外界看來，這讓周鴻禕陷入了被動，因為這可能意味他的一舉一動可能都將被對手樂視掌握。

周鴻禕則告訴《福布斯》，剛聽到這個消息，自己也曾情緒激動，但他很快平靜下來：“360、樂視、酷派必須抱團，共同抵禦更強大的對手。未來的關係將是合作大於競爭。”這位從來不懼怕和競爭對手硬碰硬的企業家，這樣定位將來三家公司的關係。此外有消息指在6月樂視投資酷派后，原持股比例僅45%的360在今年5月增持奇酷科技股份至49.5%后，6月已依據之前協議增持奇酷股權至75%。

一直以來，霸氣外露是周鴻禕和360的顯著標籤。自2005年創立360之后，他帶領公司以免費的殺毒模式，在短短幾年內就徹底顛覆了傳統殺毒玩家們的盈利模式，在互聯網用戶中滲透率一度超過95%，創業歷程中還伴隨多次著名的與巨頭交鋒的戰役。這家如今為逾8億中國互聯網用戶提供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安全品及服務的公司，2011年登陸紐約證券交易所，總計獲得40倍超額認購。

這家公司也一度被認為是BAT之后的下一個商界巨擘，2013年，周鴻禕也曾津津樂道對外宣講如何在BAT火力交叉點下生存，如何以最優策略挑戰巨頭。然而，兩年過去，奇虎360的股價已經從最高時期的120美元滑落到了60美元左右，並在附近長期徘徊，外界一度懷疑，周鴻禕是否鋒芒尚在。

下降的背后是360賴以起家的主業正在觸及增長天花板。另一方面，是周鴻禕在硬件領域上也曾經歷起伏。2012年，周鴻禕揮師殺入了手機領域，並與華為、阿爾卡特、海爾、夏新等多家公司合作，推出了多款“360特供機”，並曾在新浪微博上和小米創始人雷軍發生了多輪針對雙方品的交鋒。然而被周鴻禕寄予厚望的“360特供機”並不成功，出師不利的360之后逐漸淡出了手機領域。

“特供機的失敗挺丟人的，”號稱最早讀懂“小米模式”的周鴻禕反思，“最關鍵的是貽誤了戰機。”當時公司和合作企業採取了一種極為鬆散的合作關係，360並未深度參與手機的設計、製造，更無品定價權，僅在商品上預裝了360手機應用。這些手機以“360特供機”為賣點，360在其中僅相當於銷售代理，作用是幫助手機廠商營銷推廣。

“這種結合很失敗，我們軟件優勢無法發揮，對硬件也沒有掌控能力，我們也無法做到一個真正軟硬件服務一體的模式，”他分析當時的心理，認為自己對硬件有畏懼心理，所以想走捷徑，“現在看來，我當時踏踏實實地找一幫人開始做手機，積累到今天，可能也已小成。但我想的卻是走捷徑，希望借力打力，最終讓事態完全失控。”

這次失利並沒有澆熄周鴻禕對智能硬件和IOT(InternetOfThings，萬物互聯)的熱情，此后，360陸續推出了隨身Wifi、兒童智能手錶、大戶型路由器、行車記錄儀等品，其中隨身Wifi在上市五個月內銷量即突破3,000萬台。2014年年底，周鴻禕再次進入手機領域，宣佈360和酷派公司將成立一家合資公司，運營新的手機品牌“奇酷”和酷派原有的“大神”品牌，並由周鴻禕擔當CEO。從去年12月合作意向達成后，酷派和360中負責手機業務的員工分別辭職，全職加入奇酷公司，團隊中，360負責品定義、OS系統、品牌營銷等，酷派則提供生、售后以及供應鏈的管理。

團隊初步成形，然而市場裏這場智能手機盛宴或許並沒有為360預留席位。時機已經過晚了，周鴻禕明白這點。“按照商人的理論，我們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他眼裏最好的時機是2012年，“那時候只要有一台智能機，只要配置高、性價比高，不斷的堆砌硬件的性能，就能夠博得用戶的歡迎。”而現在，智能手機廠商的黃金期已經過去，IDC公佈的最新數據顯示，2015年中國市場第一季度智能手機出貨量較去年同比下滑4.3%，如周鴻禕所言，360闖入的不是紅海，而是一片血海。實際上，周鴻禕最為看重的對手雷軍已經帶領小米一騎塵地領跑國內智能手機廠商，360追趕小米將是一件比三年前更困難的任務。

他將自己再次進入手機行業的原因解釋為與智能設備緊密結合的互聯網又開始了新一輪革命，而他希望參與智能設備的中樞和核心——手機的創新游戲：“iPhone是2007年推出來的，很快滿十年了，我很好奇，難道手機一直這樣了嗎？手機會不會被顛覆？如果你不去做手機，你永遠無法知道這個答案，因為你永遠是一個局外者。”周鴻禕直言手機廠商們“太懶惰”，走不出思維定勢，而360希望扮演鯰魚角色。“我的缺點你可以是我不懂手機，我不懂手機有很多製造工藝，但優點是我沒有各種思維定勢，敢於挑戰和突破。”

周鴻禕告訴《福布斯》：“我並不准備為所有人造手機。”他將新手機取名“奇酷”，據奇酷科技市場負責人於濤介紹，周鴻禕希望拉攏最有好奇心和創造力的群體：設計師、工程師、程序員、品經理四種人和他一起為用戶造手機。“奇酷的slogan是好奇心改變世界，這四種人我認為是可以改變世界的，在互聯網時代，這四種人也承擔特別重要的作用。”周鴻禕這樣表示。對周鴻禕的採訪也從談論即將在8月份面世的360手機開始。在位於798的360辦公大樓，他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滔滔不地敘述奇酷手機的各種創新點，從攝像頭到邊框設計，從機身材質到尺寸選擇……“做軟硬件有一點是相通的，從用戶出發，用同理心去思考用戶真正需要什麼。”周鴻禕認為自己即使進入硬件領域，一樣可以指導做硬件的人去做好品。

但他也坦承360本沒有做硬件的基因，這兩年也摔了很多跟頭。當年從手機業務撤退后，周鴻禕堅持自建團隊，決定製造路由器，但進展並不順利。“我發現我們把別人走過的彎路又走了一遍，因為即使小到做一個簡單的路由器，這裏面還是有很多的knowhow(技術訣竅)，畢竟別的企業很專注干了很多年。”

碰壁后的360最終選擇了和傳統硬件公司共建合資公司的路徑。2014年底，周鴻禕投資2億元，和有十余年生路由器經驗的深圳路由器公司磊科合資成立了一家新公司——蜂聯科技。這一次，磊科公司高級副總裁盧東發現，自己需要應對的是來自周鴻禕的苛刻要求，因為理念不同、背景不同，360和磊科員工一開始也爭論不斷。盧東團隊曾在路由器內部構件中使用一款通用的綠色PPB板材，這一選擇讓周鴻禕勃然大怒，他認為，360路由器生后，必然有一群用戶詳細拆解，盡管是內部用料色，也應該講究。最后，路由器採用了黑色板材。

類似的多次碰撞，讓路由器的生過程“代價巨大”，蜂聯在設計新路由器P1大戶型路由器時，周鴻禕為了要求極致，一共打了6個手模。盧東認為：“互聯網公司強調快速和用戶體驗，而硬件製造公司講究嚴謹和長期規劃。硬件業和軟件業是兩個大相徑庭的行業，硬件業權衡非常多，如果中途做出調整，很多時候意味前面的工作推倒重來。”如今看來，這些代價也是值得的，360大戶型路由器P1半年銷售超過100萬台。

現在，經歷了第一代品的磨合，周鴻禕明白了在硬件領域，好的體驗需要付出成本代價，而理性的商業公司必須考慮用戶對價格的接受度，盧東則也學習到了什麼是互聯網企業所強調的“追求極致”。在360公司，追求極致的動力來自企業最高層，盧東眼裏的“超級品經理”周鴻禕對品極有感覺，同時也不留情面，容易給團隊極大壓力。

這種壓力似乎也傳導到了360的手機合作伙伴酷派一方。在團隊中，周鴻禕多充當教練的角色，在他自己看來，對硬件業“大無畏”的顛覆舉動，讓合作伙伴“心驚肉跳”。奇酷科技集團中，酷派負責硬件層面、360負責軟件層面，而周鴻禕在軟件層面，聲稱要徹底改變商業預裝軟件的游戲規則。手機預裝軟件一直以來都是手機廠商收入的主要來源之一，而周鴻禕則要“自己砍自己掙錢的金飯碗”，不再接受商業預裝，把原來手機裏作業系統預設必帶的，包括鬧鐘、天氣、錄音機等基本組件開放，讓用戶來選擇。他並不擔心因為這一舉動不掙錢：“我覺得在掙錢和用戶體驗之間，我肯定先選擇用戶體驗，有了好的用戶體驗，你才有用戶群，你才能真正建立掙錢的商業模式。”

他沒有放棄指導硬件製造廠商們創新：“他們的最大短板是基因裏就不懂用戶，需要我們教給他們做品的哲學和理念。”但他也學會了以更開放的心態面對傳統製造業，並告誡團隊，做智能硬件不是軟硬件行業簡單的結合，而是要完成從品理念、管理理念和企業文化的全面融合。

他也希望重塑自己和公司的形象。2014年年初，360召開年會的時候，主題是reboot(重)，意思是整個公司都要重新拾起創業心態，而周鴻禕也表達了進行自我反思的意願。但近距離接觸周鴻禕，會發現他依然故我。他依舊穿多次在公前露面的紅色T恤，在採訪過程中表現得急躁，盡管約定的採訪時間在十點，而他九點四十就開始不斷催促採訪盡快開始，“他是個不下來的人。”360公關部人員這樣表示。大量的公司事務等他親自處理，接受採訪的中途，他甚至不得不中止談話而去參加和富士康召開的電話會議。

沒有發生改變的還有，他仍然對品有極大熱情和敏感覺。周鴻禕的微信公號平台上，他寫下的第一句話就是：“用蕭伯納的一句話來歡迎關注我的朋友，‘你看見一個東西會問為什麼，我會夢想那些還未出現的東西，並且是問為什麼不的人’，祝朋友們都是問為什麼不的人。”“為什麼不”四個字可以概括他一直以來的品思維，也可以解釋他一路的創業動機。

1998年10月，周鴻禕創建3721。2003年11月21日，3721以1.5億美元的價格被雅虎收購。作為互聯網早期拓荒者，在商業倫理未真正建立時，深諳中國規則的周鴻禕就已在其中如魚得水。

兩年后，雅虎中國被阿里巴巴收購后，周鴻禕出走，與齊向東創立360公司。他表示自己對於3721破壞用戶體驗的行為進行了反思，並扛起“用戶利益至上”的大旗，依靠免費的安全和殺毒服務獲得用戶，並在此基礎上推出互聯網增值服務獲得收入。360的成功讓周鴻禕開始被視作天才般的品經理，在新浪微博上，他給自己的身份描述一度是“360公司首席用戶體驗官，曾經的程序員，現在的品經理”。

然而這家公司從誕生之初就存在激進的性格基因，360崛起過程就是不斷與其他公司正面碰撞、搶奪市場份額的過程，這也讓周鴻禕容易樹敵。多年來，他多次高調的直接抗擊對手和合作伙伴，曾先后和馬化騰、李彥宏、雷軍等人正面衝突，凶猛好戰已成為周鴻禕的標籤。

周鴻禕並不認為自己好鬥：“外界對我顯然存在誤解，因為我們跟巨頭髮生了數次戰爭，敢這樣做的企業家几乎沒有。當然我們也在反思，一直在巨頭的絞殺下成長，這樣的環境使得我們容易反應過激，有的時候話比較凶猛，以后我覺得盡量溫和一些。”但在採訪中，他仍然忍不住批評競爭對手，比如一些友商手機存在發燙嚴重、系統卡慢等問題，在他看來，360將提供給用戶速度更快、體驗更好、更安全的品，盡管看上去360在手機上仍像是小米亦步亦趨的模仿者：奇酷手機論壇已經發布，供用戶互動；去年年底，360已組建起一支上百人的軟件團隊開發360OS，將在手機作業系統上叫板MIUI；電商系統也已建設完畢，未來的奇酷手機也將以網絡作為重要發售渠道。

周鴻禕並不喜歡和其他手機作比較，“我覺得你們都被洗腦了。”周鴻禕對《福布斯》。對於其他手機廠家強調生態鏈和生態系統的打造，周鴻禕對此不以為意。“所謂生態，都是用來騙媒體的。用戶不會為生態系統付費，關鍵是要把品做好，”周鴻禕語氣激動，“每個品先不要去考慮生態，先要把自己做到極致。好比自己只是一株草，就不要去談論如何營造森林生態。沒有意義。”

實際上，360曾一度被認為是繼騰訊之后最有可能打造一個平台的公司。360雖以安全軟件起家，但依靠逾8億用戶，360安全有可能將安全作為業務的最底層支柱，在此基礎上延伸其業鏈，打造多平台型品，周鴻禕也確實以安全為基礎，進行了瀏覽器、搜索等業務的成功佈局。然而移動互聯網時代的到來，360正在經受挑戰。

當360大舉進入硬件領域之時，360的傳統業務安全領域烽火四起。行業新獵豹早已在海外市場大肆攻城略地、站穩腳跟，BAT也已聚首安全業務。強敵環伺，360的安全業務是否會后院起火？根據360發布第一季度財報，營收為3.844億美元，比去年同期的2.651億美元增長45%，依然保持高速增長。高速增長的背后也有隱憂：主要來自於游戲平台業務的增值業務增速放緩、最大的營收來源搜索與廣告收入與百度的差距進一步拉大。周鴻禕表示，360對安全業務並不會鬆懈，反而會加強。未來的360將成為一家提供安全感的公司，不僅僅提供互聯網安全，而是提供更廣義的互聯網安全生活方式。

對於股價表現，周鴻禕在接受採訪時：“即使股價達到最高點的時候，也不明我們就值那麼多錢；股價達到最低點時，也不意味我們不值這麼多錢。”他表示，股價過高一度讓公司失去了判斷力，變得不夠專注，團隊也生了懈怠情緒。

股價的回落讓360變得更清醒？事實是周鴻禕和奇虎360認為自己的股價被明顯低估。2015年6月，周鴻禕公開宣佈將以77美元/ADS的價格進行私有化。除了公司股價被低估外，他認為私有化的意義還在於，重新喚回公司的創業精神。在他的計劃裏，公司各個品將成立單獨的公司，未來各自融資，並將拿出15%-20%股權用於激勵團隊。

私有化之后，360能否重新煥發活力？周鴻禕努力表達自己並不在意成敗，他講了個故事：2014年，他去了一趟硅谷，花盡心思終於見到了著名的網絡金童馬克·安德森——這名投資人曾創立了網景公司，也是他在1994年創造了第一代瀏覽器，被認為拉開了互聯網時代的序幕。他試圖挑戰微軟，但以失敗告終。周鴻禕面臨的問題是：他能如馬克·安德森真正創造出改變時代的品嗎，而“凶狠”善戰的他，真的會容忍自己失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