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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誌

〈書摘〉本書要談一個激進的想法。

時報出版 2021-10-01 08:41

一個長久以來人人都知道會讓統治者緊張的想法。一個被宗教和意識形態所否定、被新聞媒體所忽視,並從世界史紀錄中抹除的想法。

 

同時,每一種科學分支都認為這想法有其正當性。這個想法被演化所證實、被日常生活所確認。這種想法實在太根深蒂固於人性,反而不受人注意而遭忽視。

 

我們得要有勇氣,去更加認真看待這想法,它才真有可能開啟一場革命。徹頭徹尾改變整個社會。因為,一旦你領略它真正的意義,它就完全會是一種扭轉心靈的藥物,保證你眼中的世界再也不會跟之前一樣。

 

所以,那個激進的想法到底是什麼?

 

就是,大部分的人,內心深處,其實是相當正派的。

 

我不覺得有誰解釋起這個想法,會解釋得比荷蘭格羅寧根大學(University of Groningen)的社會心理學教授湯姆.波茲美斯(Tom Postmes)來得好。多年來,他一直都在問學生同一個問題。

 

想像有一架飛機緊急降落並斷成三截。當機艙濃煙密布,裡頭的每個人都了解到:我們得逃出去。這時會發生什麼事?

 

• 在 A 星球上,乘客們轉頭問旁邊的人有沒有事。那些需要援助的人第一批獲救脫困。人們即便面對完全陌生的人,也願意奉獻自己的生命。

 

• 在 B 星球上,人人都只顧自己性命。恐慌爆發開來。出現大量的推擠。孩童、老人和行動不便者被人們在腳底下踩踏。

 

問題來了:我們活在哪個星球上?

 

「我估計大約有百分之九十七的人認為我們活在 B 星球上。」波茲美斯教授說。「但真相其實是,幾乎在所有的情況下,我們都是活在 A 星球上頭。」

 

你問誰都一樣。不管左派還是右派,有錢人還是窮人,教育程度從無到學識豐富—都會做出一樣的錯誤判斷。「他們不知道。大一生、大三生還是研究生都不知道。大部分例子中,專業人士不知道,甚至連緊急應變人員都不知道。」波茲美斯感嘆道。「而且不是因為缺乏研究。我們打從第二次世界大戰就能取得這些資訊了。」

 

甚至連歷史上最重大的災難也是發生在 A 星球上。就以鐵達尼號沉沒為例。如果你看過電影,你可能會以為人人都被恐慌所蒙蔽(除了弦樂四重奏以外)。但事實上,撤離行動相當井然有序。一位目擊者回憶道:「沒有慌張或歇斯底里的跡象,沒有恐懼的喊叫,也沒有人來來回回亂跑。」

 

或以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為例。當世貿雙塔失火後,數以千計的人都知道有生命危險,仍冷靜地順樓梯而下。他們讓路給消防員和傷者。「而人們居然會說『不不,你先走。』」有一位倖存者後來這樣描述。「我當時無法相信,都到這種時候了,人們居然真的會說『不不,給你坐別客氣』。這太離奇了。」

 

有一個長久存在的迷思是,人類天性就是自私,既有侵略心又容易恐慌。荷蘭生物學家法蘭斯.德瓦爾(Frans de Waal)喜歡把那稱作「飾面理論」(veneer theory):其概念是,文明就只是一層薄薄的飾面,而那飾面只要稍稍刺激一下就會崩裂。但實際上正好相反。我們人類就是在危機襲來時──當炸彈落下或洪水上漲時──才會展現最好的素質。

 

2005 年 8 月 29 日,卡崔娜颶風(Hurricane Katrina)掃過紐奧良。應該要保護城市的堤防和防洪牆都沒能發揮功用。風暴過後,有百分之八十的地區住家遭淹沒,且至少 1836 人喪命。那堪稱美國史上破壞力最強的一場自然災害。

 

那整個星期的報紙都刊滿了紐奧良各地的性侵和槍擊紀錄。駭人聽聞的報導,描述了四處流竄的匪徒和洗劫,也有報導提到狙擊手瞄準了救援直升機。在充當該城最大暴風避難所的梅賽德斯—賓士超級巨蛋(Mercedes-Benz Superdome)中,有大約兩萬五千人擠在一起,沒有電力和用水。據記者報導,有兩個嬰兒的喉嚨被切開,還有一個七歲大的孩子被性侵謀殺。

 

警察局長說整個城市正逐漸陷入無政府狀態,而路易西安那州州長也擔心同樣的情況。「最讓我憤怒的是,」她說,「這種災難總是引發人最惡劣的一面。」

 

這個結論有如病毒般傳開。備受推崇的歷史學家提摩西.賈頓.艾許(Timothy Garton Ash)在英國《衛報》(The Guardian)清楚講出了太多人在想的事情:「若把有條理且文明的生活的基本主要成分──食物、住處、飲用水、最低限度的人身安全—都拿走,我們就會在幾個小時內回到霍布斯式的自然狀態,一場所有人對抗所有人的戰爭。﹝……﹞少數人會短暫化為天使,但多數人就回復到猿猴狀態。」

 

偉大的飾面理論又現身了。根據賈頓.艾許所言,紐奧良把「我們覆蓋在炙熱岩漿般的自然本質(包括人性)上的薄薄外殼」打開了一個小洞。

 

要到好幾個月後,等到記者都走了,洪水排乾而專欄作家都跑去下個主題發表意見時,研究者才揭露紐奧良的實情。

 

聽起來像是槍聲的,其實是瓦斯桶安全閥碰一聲爆開。在超級巨蛋裡有六個人死去:四個自然死亡,一個用藥過度,另一個自殺。警察局長不得不承認,他無法證明有官方通報的性侵或謀殺。的確,是有出現洗劫行為,但大部分都是合力求生的團體,在某些案例中甚至是和警方聯手。

 

德拉瓦大學(University of Delaware)災害研究中心的研究者的結論是「所有情急下的行動中,本質上有利於社會的占了壓倒性多數」。有一群名副其實的「無敵艦隊」前來把人們從逐漸升高的洪水中救出,其中最遠的船隻甚至是從德州而來。成千上百的平民組成救援小隊,好比說一群自稱「羅賓漢盜賊團」(Robin Hood Looters)的人──十一位友人組成這個團體,四處尋找食物、衣物和藥品交給需要的人。

 

簡而言之,卡崔娜並沒有使紐奧良充斥利己主義和無政府狀態。整個城市反而充滿勇氣和善心。

 

颶風證實了「人類如何應對災難」的科學研究。德拉瓦大學災害研究中心證明,情況就和我們平常電影看到的相反,從 1963 年以來近七百次實地研究中,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徹底的大混亂。從來都不是「隨人顧性命」。犯罪行為──謀殺、竊盜、性侵──通常會減少。人們不會整個休克,他們會保持冷靜並展開行動。「洗劫的情況不管有多嚴重,」一位災害研究者指出,「只要和促使人們大量無償分享物資和勞務的廣泛利他主義相比,始終都是相形見絀。」

 

大災難使人展現出最良好的素質。但我從來沒看過哪個有這麼多扎實證據在背後支持的社會學研究結果,會如此漫不經心地遭到忽視。媒體塞給我們的畫面,和災難降臨時的實際狀況始終都是相反的。

 

「我個人的印象是,」以 2009 年出版的《地獄裡打造的天堂》(A Paradise Built in Hell)一書精湛記錄卡崔娜劫後餘波的雷貝嘉.索爾尼(Rebecca Solnit)寫道,「精英恐慌(elite panic)來自那些以他們自己的形象來看全人類的掌權者。」

 

獨裁者和專制者,統治者和將領──他們假定普通人也跟他們一樣被利己主義所支配,所以常常訴諸蠻力來避免一些只會發生在他們腦中的事態。

 

 

1999 年夏天,比利時波嫩(Bornem)的一間小型學校有九名孩童得了某種神祕的病。他們早上來上學都沒有症狀;午餐過後就生病了。頭痛、嘔吐、心悸。多方尋找解釋的老師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九個孩子下課時喝的可口可樂。

 

風聲沒多久就傳到了記者那邊。可口可樂總部那頭,電話開始響起。同一天晚上公司發布了新聞稿,表示正從比利時各商店下架回收數百萬瓶可樂。「我們正火速進行調查,並希望能在接下來幾天內有確切答案。」一位發言人表示。

 

但已經太遲了。症狀已散布至全比利時,並跨過邊界進入法國。救護車火速將面色蒼白、一跛一跛的孩子送診。幾天內,人們的疑心擴散至所有可口可樂產品。芬達、雪碧、雀巢茶飲、動元素…… 似乎全都會危及孩童。「可口可樂事件」是該公司一百零七年歷史中一次最嚴重的財務打擊,迫使公司在比利時回收一千七百萬箱軟性飲料並銷毀倉儲。到最後,其損失成本超過了兩億美金

 

接著怪事發生了。幾星期後,毒理學家發布了實驗室報告。他們測試那幾罐可樂之後發現了什麼?什麼也沒。沒有殺蟲劑。沒有病原體。沒有有毒金屬。都沒有。他們測試幾百名病人血液、尿液樣本的結果呢?零。面對當時已經在一千名以上的男孩女孩身上記錄到的劇烈症狀,科學家無法找到一丁點化學成因。

 

「那些小孩真的病了,那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一位研究者說。「但不是因為喝可樂生病的。」

 

可口可樂事件討論的是一個自古以來的哲學問題。

 

真實是什麼?

 

有些事情不管你信不信,它就是真的。水在攝氏一百度會沸騰。吸菸會致死。甘迺迪總統於 1963 年 11 月 22 日在達拉斯遇刺。

 

其他事情的話,則是如果我們相信,就有機會是真的。我們的信念變成了社會學家所謂的「自我應驗預言」:如果你預測一間銀行會破產,而那說服了許多人把帳戶結清的話,那麼,該銀行肯定就會破產。

 

或者以安慰劑效應來看。如果你的醫生給你一顆假藥丸,說那會治好你不舒服的地方,那麼你確實有機會真的感覺比較好。安慰劑愈激勵人心,機會就愈大。大致上來說,注射比藥丸更有效,而在過去甚至連放血都有效──不是因為中世紀醫學有多先進,而是因為人們覺得那麼激烈的療程必然要有效。

 

那麼,終極的安慰劑是什麼?手術!穿上白袍、施打麻醉劑,然後停下來給自己倒杯咖啡。當病患恢復清醒,就跟他們說手術成功了。由《英國醫學期刊》(British Medical Journal )進行的普遍檢視,比對了實際上的手術程序和假手術(在背痛和胃灼熱的症狀下會進行),發現安慰劑在四分之三的案例中也有幫助,甚至在一半的案例中就跟真的手術一樣有效。

 

但反過來也是一樣有效。

 

吃一顆假藥丸、心想著那會讓自己生病,也有可能會成真。警告你的父母說有一種藥有嚴重副作用,那就真的可能會發生。出於明顯的理由,所謂的「反安慰劑」效應尚未進行過廣泛測試,因為說服健康的人相信自己生病有著棘手的倫理問題。儘管如此,所有的證據都主張,反安慰劑能夠有強大效力。

 

1999 年夏天,比利時健康當局做出的結論也是如此。波嫩那幾個孩子喝的可樂可能真的有一兩罐哪裡不對勁。誰知道呢?但在那之外,科學家的看法就堅定明確:全國其他幾百個孩子是感染了一種「群體精神官能症」,口語一點來說:那是他們想像出來的。

 

不是說那些受害者都在假裝。有超過一千名比利時小孩真的出現噁心、發熱、發暈的情況。如果你夠相信一件事,那件事就有可能成真。如果反安慰劑效應能讓人獲得什麼教訓,那就是想法從來都不只是想法而已。我們相信的事物造就了我們。我們求仁得仁。而我們所預測的事物,就會發生。

 

或許你已看出我從這一點要帶出什麼說法:我們擔憂人性的這種觀點,也是反安慰劑。

 

如果我們「相信」大部分人不值得信任,那我們對待彼此的方式也將會如此。很少有哪種想法在形塑世界時,有著跟「我們對其他人的看法」一樣強大的力量。因為到最後,你會如願以償。如果我們要對付我們這時代最大的挑戰──從氣候危機到我們對彼此愈來愈強的不信任──那麼我覺得,我們需要開始著手的地方,就是我們對人性的看法。

 

先說清楚:這本書不是替人性本善傳教。我們很明顯地不是天使。我們是複雜的生物,有著好的一面和不那麼好的一面。問題在於,我們要轉向哪一面。

 

我的論點就只是如下:我們──出於天性、身為孩童時、在無人島上、當戰爭爆發、當危機襲來──於自己好的一面有著強烈偏好。我將呈獻大量的科學證據,證明對人性有著更正面看法是多麼切實際的事。同時我深信,如果我們開始這麼相信,那這件事就可以更真實。

 

一則來源不明的寓言故事在網上四處流傳。故事裡有個我認為簡單但意義深遠的真理:

 

一名老人對他的孫子說:「我心中有一場爭鬥,那是兩匹狼的惡鬥。一匹是惡狼—憤怒、貪婪、嫉妒、傲慢又膽小。另一匹是善狼—平和、慈愛、謙遜、慷慨、誠實且值得信賴。這兩匹狼也在你心中爭鬥,也在每個人心中爭鬥。」

 

一會兒之後,男孩問:「哪一匹狼會贏?」

 

老人露出微笑。

 

「你餵養的那匹。」

 

來源: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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