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局者」羅斯

「破產重組之王」、中國通、美國商務部長，81歲的羅斯能否完成特朗普使命？

6月2日淩晨，美國商務部長威爾伯·羅斯(Wilbur Ross)再次抵達北京，就此前中美在貿易問題上達成的框架協議與中國進行細節談判。身為美國商務部長，羅斯承擔著中美經貿談判的關鍵角色。

81歲高齡的羅斯頭發大半沒有了，他常戴一副金絲眼鏡，目光狡黠，語速不快，是華爾街有名的儒雅紳士。2017年2月27日，羅斯從商人正式轉變為美國商務部長，也成為特朗普內閣中最年長的一位。

不過，羅斯依然精力旺盛，除了身負商務部長一職，他也是私募股權投資公司WL Ross & Co公司的董事長。羅斯曾經也嘗試著退休，但看到佛羅里達州棕櫚灘(Palm Beach)那些曾經的「總裁」在退休六個月後無所事事的樣子，他說自己「不想變成一個靠填字遊戲來保持頭腦清晰的人」，此後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羅斯可以算是一個「中國通」，他從上世紀90年代末就開始在中國做生意，直到今天他旗下的公司仍在鋼鐵、紡織等領域與中國有非常多的生意往來。此外，羅斯還熱衷於收藏各種中國的字畫、瓷器，他是行為藝術家劉勃麟、台灣水墨畫家劉國松以及中國當代藝術政治波普的重要代表張宏圖的忠實擁躉。

在紐約曼哈頓的WL Ross & Co辦公室的顯眼位置，掛著一幅總能啟發他對中國思考的畫。這副畫是劉勃麟的《三女神》，「你看畫裏的女兵蓬勃向上，有意思的是她們並沒有拿武器，廣場花團錦簇，隱藏的藝術家的雙腳站在類似工地一樣的地面上。」羅斯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

世界級談判專家

羅斯有著四十多年的談判經驗，在談判交易中，他會竭力壓低價格以避免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出高價。這種策略曾幫他在2003年擊退了巴菲特，以6.14億美元的價格買下伯靈頓(Burlington)紡織廠——1960年代曾是世界最大的紡織廠。

他是一名「世界級的談判專家，可以信賴他在全球經濟中成為美國利益的有力辯護者。」在宣布擬提名羅斯為商務部長的聲明中，特朗普團隊給予其高度評價。

這樣的評價植根於羅斯與特朗普三十多年前的一次談判。1990年，在新澤西州大西洋城竭力與拉斯維加斯爭奪美國「賭都」之位的年代，特朗普通過債券募資開設了他的第三家賭場——泰姬陵賭場，但好景不長，由於還不上錢債權人找上門來，其中一位便是代表債券持有者前來談判的羅斯。當時還是羅斯柴爾德公司(Rothschild Inc)一員的他是那次談判的關鍵先生。

1990年，特朗普在大西洋城估值10億美元的「特朗普泰姬瑪哈賭場飯店」(Trump Taj Mahal Casino Resort)盛大的開業典禮上，請來傑克遜當客人。

具體的談判細節不得而知，最後的結果是，特朗普放棄了他在泰姬瑪哈賭場飯店的一部分股權，但保留了控制權。這雖然引起了一些債權人的不滿，但羅斯堅持認為，「特朗普這個名字還是很有價值的資產。」

這唯一一次與特朗普做生意的經歷，讓羅斯成為特朗普最堅定的支持者。羅斯曾經回憶那段時光時說，「那是在特朗普最落魄的時候，那時候他幾乎處在負資產狀態。」最落魄的人展現出的往往是最真實的自己。羅斯說，「開會時，他從不遲到，不汙言穢語，總是準備充分，不莽撞冒失。談判中他據理力爭，他在談判中的出色表現令我們印象深刻。」這次交集，也讓特朗普對羅斯印象深刻，他那時公開稱讚羅斯是一位「強悍、誠懇」的天才談判人。

羅斯從昔日的「破產重組之王」轉變為美國商務部長，其立場到風格也都逐漸靠向特朗普，他強硬的談判風格甚至讓日本方面選擇避其鋒芒。

「變化就意味著機會」

與當年挽救特朗普的企業一樣，羅斯擅長從瀕臨破產的企業中發現新的機會。

1998年，擅長從變化中尋找機會的羅斯被《財富》雜志冠以“破產重組之王”的稱號。在美國，這個稱呼還有個不那麽令人討喜的代名詞「禿鷲投資者」。但羅斯並不認同後者，他更願意將自己形容為涅磐重生的「鳳凰」。他說自己從不關心死的東西，而是去發現瀕臨失敗的企業，並通過一系列計劃將其扭虧為盈。

1976年到2000年的這段時間，羅斯在著名投資機構羅斯柴爾德工作，主要工作內容就是處理企業重組和破產事宜。這期間，他參與了1980年代到1990年代早期許多大型公司破產重組案，包括德崇證券、環球航空公司(TWA)、大陸航空公司(Continental Airlines)等。2000年愚人節這天，羅斯和幾位聯合創始人用籌集到的4.4億美元創立了私募投資基金WL Ross & Co公司，並出任董事長。

公司成立後，他就憑借擊敗巴菲特一戰成名。2001年，羅斯鎖定1960年—1980年代美國最大的紡織公司伯靈頓工業(Burlington Industries），並在資本市場上連續7個多月做空伯靈頓股票，當年11月，伯靈頓宣布破產，債券價格跌至11美分，羅斯一舉買下所有債券，成為其最大債權人。

2003年，股神巴菲特宣布以現金5.79億美元，收購伯靈頓，相當於每股34至35美分，這一出價比羅斯還高出4至5美分。但羅斯在破產法庭上還是擊退了巴菲特，最終以6.14億美元的價格買下伯靈頓紡織廠。2004年，他又花9000萬美元買下Cone Mills，並組建了國際紡織集團(ITG)。此後，羅斯通過ITG在全球進行龐大擴張，中國也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1997年，羅斯投資日本汽車零配件公司Nikko Electric和Ohizumi Manufacturing時，就已看中中國低廉的勞動成本，將工廠設在了廣東，規模雖小，但廣東彼時生產的汽車電熱調節器合格率高達97%，這比日本還高出3個百分點。這讓羅斯「非常驚奇」，「這使我感到中國不僅能生產玩具這樣的低附加值產品，也能在高科技產品生產上有更大作為。」他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他判斷，中國未來必將由勞動密集型轉向技術密集型產業。

2003年時，羅斯在上海、廣州、香港都設立了辦公室，為40多家中國工廠代理外銷歐美地區的業務。彼時正值中美紡織品貿易爭端，美國以中美入世談判中達成的紡織品「特殊保障條款」等為理由，一直限制中國的紡織品進口量。

但在2005年，羅斯通過ITG與香港永新集團共同投資了位於浙江嘉興的康龍紡織品有限公司，投資額將近1億美元。當年，他還出席了康龍的奠基儀式。很多人對羅斯的行為感到不解，他卻認為「很安全。」羅斯當年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中國的紡織業「正處在一個變化期，而變化就意味著有機會。」

實際上，羅斯看準了美國取消配額的時間，同時他只生產布料，並銷售給中國和國外的一些企業，即便有配額，「算的是制衣廠的配額，而不是我們的。」羅斯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

羅斯對於這種變化的把握非常精準，這也為他帶來了巨額利潤。2002年3月5日，小布什政府宣布對對大部分進口鋼材征收8%—30%的進口關稅，對14種鋼鐵產品實行進口限額。在決定頒布前一周，羅斯以3.25億美元收購了美國第四大鋼鐵廠LTV。2003年他又斥15億美元收購了百年鋼鐵巨頭伯利恒(Bethlehem Steel)，並整合成國際鋼鐵集團(International Steel Group，以下簡稱ISG)。直到2005年5月，羅斯以45億美元現金加股票的價格將ISG賣給印度裔英國工業家拉克希米•米塔爾(Lakshmi Mittal)，獲利2.6億美元。

與羅斯亦敵亦友的敵意收購大王卡爾·艾肯(Carl Icahn)曾對其給出這樣評價，「他有著能從其他投資家們所忽視的地方看到機遇的能力。」

從商人到商務部長

作為商人的羅斯能夠將這種發現機遇的能力運用在商業中，但隨著身份的轉變，他對中國的看法和態度都發生了180度的大轉彎。

在羅斯加入特朗普大選陣營之前，他是一個相對純粹的商人。這時他秉持的原則是「益高於一切」，既支持自由貿易，自己將相關產業轉移到中國、墨西哥、土耳其、印度等勞動力更低廉的地區，但牽涉到ISG的利益時，他同樣也會支持采取關稅的貿易保護措施，他還曾經專門發起名為美洲自由貿易聯盟(Free Trade For America Coalition)的強大遊說機器，目的就是為了與損害美國制造商的不公平貿易行為進行抗爭。

隨著羅斯的國際業務領域拓展至銀行、煤炭、清潔能源等領域，他與中國生意的合作也越來越多，他對中國的態度也在慢慢轉變。2008年，羅斯跟華能集團組成合資企業，資助清潔煤炭發展。這一年，他還作為中國賑災基金的聯系主席，資助了汶川地震的災後重建工作。

2012年初，中美貿易在輪胎、太陽能光伏、紡織品等領域摩擦不斷，美國奧巴馬政府宣布成立貿易執行機構進行調查。當時羅斯接受美國CNBC新聞采訪時為中國辯護稱，「美國對中國的批評太過火了，現實情況是，如果一些事情可以讓中國的工作機會減少，例如人民幣大幅升值，這些工作機會也不會回流到美國，而是流向越南、泰國，那些成本最低的國家。工作機會流向美國是不可能的。「

但就在2016年9月，羅斯的態度因加入特朗普大選陣營而發生明顯逆轉，他認為美國在談判桌前坐得夠久了，必須將自己從「糟糕的貿易協議」的束縛中解放出來。

他還和特朗普政府內閣典型的鷹派代表彼得·納瓦羅(Peter Navarro)合寫過一本白皮書，並在書中指出，中國在制造業的工作機會方面存在直接競爭：「當像通用或福特這樣的汽車制造商在中國或墨西哥建廠而不是在密歇根或俄亥俄建廠時，我們的工作機會將進一步流失。」

羅斯擔任美國商務部長後，曾在多個公開場合對中國提出批評，可以看出，他的立場已基本與「老朋友」特朗普一致。在與中國談判的問題上，羅斯認為中國經濟依賴美國市場，因此雙邊談判是有利的，而關稅便是他「談判的工具之一」。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身為美國商務部長的羅斯與中國仍有千絲萬縷的利益關系。就在2017年4月，WL Ross & Co公司還參與了寶鋼集團牽頭成立的四源合股權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下稱「四源合投資」)，占股25%。四源合投資的一項主要任務就是通過市場化的方式對中國過剩的鋼鐵行業進行重組，目前WL Ross & Co公司已參與了對重慶鋼鐵的重組。

當前，正在北京參與貿易磋商的羅斯如何完成從商人到商務部長的轉身？

答案，在風中飄揚。

本文來源於「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官方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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