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時語：大國雄心的印度其實只是個泥足巨人

我近日提到印度政府利用海外印度族裔的認同，來推進自己的大國夢。其實一年前，《紐約時報》就評論了海外，尤其美國不斷增長的印度裔中產階級，受莫迪政府利用的“不健康”趨勢。但是印度政府的這一海外強項，卻受到國內民族格局的根本性制約。《紐約時報》近日報導印度無辜穆斯林平民，因為“屠牛”謠傳遭到印度教暴徒毆殺的新聞，清楚顯示大國雄心高漲的印度，其實是個泥足巨人。

可以比較中國《儒林外史》故事。繪聲繪色的“范進中舉”之后，是第四回《薦亡齋和尚吃官司，打秋風鄉紳遭橫事》，說范進母親突然痰迷心竅一命歸天，送葬后范進被張大官人拉去高要縣湯知縣那里打秋風，因有關禁宰耕牛律令的一個餿主意，而引發一場人命官司，幾乎激起民變。

這便是湯知縣雖然自身是回族，卻在張大官人慫恿下，以違法屠牛為名，把本地阿訇枷號示眾，還堆上幾十斤牛肉，活活害死了這位阿訇師父。這里可以看到明清政府的屠牛禁令，常常是“回變”的導火線。雖然才子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里，把回族殺牛演化到佛教的輪回報應，明清屠牛禁律來自保護耕牛的經濟動機，而非深層的“文明衝突”。到了機械化時代，更不成為題目。

然而印度屠牛禁令，卻源自深刻的宗教原因：印度教將牛視為神聖之物。莫迪在競選時就承諾，要在全國范圍內禁止屠牛。莫迪上臺執政后，人民黨控制的眾多地方議會，紛紛制訂了有關禁屠法律，再加印度教原教旨主義的慫恿，終於引發了近日北方邦的血案。

加深宗教仇恨之外，還有直接的國民經濟和健康后果。屠牛禁令造成大批有關人士失業之外（印度是全球第五大牛肉消費國和第二大牛肉出口國），更嚴重影響原本深刻的營養不良問題。因為價格低廉，穆斯林和基督徒之外，消費牛肉的主要是低種姓階層的窮人。更何況印度15%的穆斯林人口比例遠高於中國回族，而且幾十年來的增長率一直顯著高於其他族群。

屠牛禁令反映的，可以說是印度國家的一個根本性矛盾。我多次指出，次大陸今天的統一國家印度，其實是西方殖民主義的遺產。印度的民主制度，幫助維持了這一沒有歷史傳統的大一統。但是印度大國夢今天最主要的驅動力量，卻是印度教至上主義（hindutva）。

雖然印度教曾經創造了燦爛的歷史文化，但是無可否認印度教也有深刻的缺陷，特別是維持社會分裂和世襲不平等的種姓制度。印度教至上主義者卻認為印度教至善至美，印度社會今天的問題，按照《紐約時報》引用的莫迪本人講話，乃是因為“千多年來穆斯林和英國統治下的奴役”。由此可知莫迪政府上臺以來，印度許多國內矛盾深化的動因。

除了與穆斯林人口的矛盾激化，另一個明顯發展，便是歷屆國大黨政府努力推行的提升低種姓階層社會地位的政策，尤其是大學招生和政府招募的限額優惠，在人民黨的唆使下，遭到高種姓族群的反對抵制，引發了不少人命血案。

還有便是印度東北部的納加族地區，與印度教幾乎沒有淵源，以土著宗教和外來基督教為主。持續了二十多年的“納加民族解放運動”，近來頗有變本加厲之勢，甚至引起印度軍隊“追剿”進入緬甸領土。據《亞洲時報》分析，這一不斷惡化的局勢，也與莫迪本人煽動印度教至上主義有關。

更荒唐的，是印度教至上主義公開否定歐美學界公認的、雅利安人從歐亞北部南下征服次大陸的歷史，提出印地語和印度教屬於本地“土產”，攻擊反對這一荒謬理論的印度世俗學者和國際學界。

總之，人民黨代表的印度大國夢，必然而且已經引起印度國內民族、宗教、族群矛盾的深化。除了仇視伊斯蘭，其中的排外主義也蘊含著印度教至上主義內部深層的反西方心態。歐美傳媒雖然對這些事實有所披露，但是西方上層並不在意，正是因為他們清楚這里的根本性矛盾，使得印度的大國夢非常遙遠。(聯合早報)

於時語,作者在北美從事科研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