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能源格局重構考驗大國博弈

自2014年6月中旬以來，國際油價開始步入下行通道，油價一路暴跌，1月美國基準油價一度跌破每桶50美元。造成目前油價下跌的原因從時間維度可以分為三塊：長期來看，是頁岩油氣技術革命帶來的供給衝擊，中期來看，是經濟增長緩慢造成的需求下降，短期來看，是世界能源格局重構期各大油國之間博弈的結果。

筆者認為，長期影響油價的因素是勘探技術、采油成本和地緣風險溢價。全球的石油總儲量是充足的，但易開採的石油占比逐漸降低。剔除突發事件的擾動，油價長期的波動中樞將隨開採成本逐漸提高而上升。在特殊年份，由於海灣地區局勢不穩定，風險溢價上升對油價短期有很強的拉升作用(參見《從70年代歷史看當前油價》)。

近年來，美國在非常規油氣資源領域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得益於“水力壓裂”的最新頁岩氣開採技術，頁岩油、頁岩氣的量飛速增長。從成本角度來看，隨這一技術的廣泛應用，油氣開採成本向上的歷史軌跡在將來較長的一段時間內將會改變。具體的，由於這一技術的運用，在將來較長的一個時間段內，開採油氣的成本走勢會比歷史總體傾斜向上的趨勢更加平坦甚至會出現階段性的向下調整。新增的供給使美國原油量從年初的804萬桶/日增加到11月初的906萬桶/日。美國目前油頁岩儲量巨大，且前期投入了大量能，未來美國有能力進一步增加原油供給，以擺脫長期依賴石油進口的狀況。

美國頁岩油開採的平均成本約為65美元/桶，即使油價跌破65美元，由於邊際成本較低，短期內頁岩油廠商不會停。頁岩油相對於傳統采油，開採成本較高，因此供給量的價格彈性大。一旦油價長期低於成本價，美國石油業將減少量。而頁岩油的優勢在於儲量大，預計全世界頁岩油資源總量約為4750億噸，比傳統石油資源量(2710億噸)多近一倍，其中美國儲量占70%以上，且分佈集中在開採難度低的地區。技術先進加資源優勢，一旦世界石油價格上漲，美國將增加量，從而起到油價穩定器的作用，長期的油價將圍繞頁岩油開採成本波動。

技術革新帶來的新增供給使油價走勢會在將來一個時間段內背離歷史總體傾斜向上的趨勢，並且使美國通過政治和市場手段對油價的控制力進一步增強，使世界能源格局發生根本性變化。而且在新的格局穩定之后，因為美國降低了對中東油國的依賴，油價的波動幅度將低於歷史上的波動幅度，油價將圍繞頁岩油成本在一個相對較窄的區間內波動。以目前的開採成本推算，預計油價長期的區間在50 - 90美元之間。若有地緣政治動蕩的出現，不排除此區間進一步擴大。

在美國原油供給不斷增長的同時，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的原油量在第三季度也有小幅增長。而同期原油需求穩中趨弱。中國在經濟增速下降的大背景下，原油進口增速下降。歐洲受經濟衰退的影響，石油需求也在一直走弱。美國經濟復甦對需求有一定的穩定作用，但復甦的結果帶來QE退出，美元走強，在資本市場上對油價的負面影響大於在基本面上對石油需求的支撐。從供需兩方面來看，需求偏弱的背景下，供給的過快增長造成油價下跌是必然的。

油價下跌后，OPEC油國和俄羅斯面臨兩難的選擇，如果要維持原油價格，就要必須限，其后果是市場份額的下降。過去OPEC掌握石油的定價權，OPEC以外的油國量小且有上限，OPEC的定價策略是根據經濟增長預測全球石油需求，扣掉OPEC以外的國家的供給之后，把量維持在這個水平的附近。現在美國的原油供給迅速增加，大有在未來幾年取代OPEC的勢頭，使OPEC不得不把眼光放長遠，以不限保住市場份額，讓油價繼續暴跌，以沙特為代表的海灣核心油國，較成熟的開採成本遠低於目前油價，而有巨額現金儲備。目前的油價只有這些國家能夠承受，OPEC主要油國的策略是讓油價跌倒美國的新增原油供給的成本之下，使這部分廠商停，OPEC才能保住市場份額，更重要的是保住在全球能源領域的地位。

以俄羅斯、伊朗、委內瑞拉為代表的油國經濟結構單一，嚴重依賴石油出口。這些國家原本寄希望於OPEC限止跌，在OPEC做出不限的決定后，油價繼續暴跌給這些國家的政府帶來了巨大壓力。以俄羅斯為例，不管油價是40、60還是80美元，對於俄羅斯脆弱的經濟而言，都同樣是難以承受的，油價下跌勢必嚴重衝擊俄羅斯經濟，盧布的暴跌只是一系列財政危機和經濟危機的開始。接下來俄政府將面臨的是內部物資緊缺，金融系統癱瘓；外部債務違約，領土爭端升級。內憂外患下不排除俄採取軍事手段解決危機的可能，因為一旦戰爭局勢升級，避險情緒將推動油價上升，緩解財政壓力。

油價長期的下跌趨勢和需求疲軟的中期利空都是油價下跌的主要原因，但在世界經濟整體相對平穩的2014年，油價在半年時間內急速下跌50%，單純的基本面供需和技術創新因素難以充分解釋，不能排除人為操縱的因素。在美國對伊朗和俄羅斯經濟制裁的措施中，沒有比油價暴跌更能直接給兩國經濟以重創，使兩國財政經濟迅速陷入危機中。實際上，頁岩油氣從2013年起就能夠提供與現在相當的新增能，但是美國的原油供給在去年下半年卻集中釋放，OPEC在不限這一點上也充分配合壓低油價的節奏，可以推測美國在壓低油價的背后有更高的戰略目標。從這個角度去理解，在俄羅斯、伊朗出現動亂和政治危機之前，油價短期內很難見底並大幅回升。

油價下跌對中國的主要影響是正面的。中國目前是世界上第一大石油進口國，石油成本的降低會給經濟復甦帶來直接的動力。其中以石化、化工、以鋼鐵為代表的能源密集型工業受益最大，對主營上游開採的中石油的收入和利潤會有較大負面影響。而對於財政收入的下降，政府已採取上調消費稅的方式予以部分對沖，這些影響都是比較直觀的。

另一方面油價下跌會整體影響大宗商品價格。中國上游需求疲軟，復甦動力微弱，最壞的情況是，因為需求不足，大宗商品下跌拖累社會零售品和工業品價格水平整體下降，中國將面臨更大的通縮風險。從國際政治的角度看，如果在本輪油價下跌中美國成功控制了國際能源格局，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得到鞏固，對人民幣國際化的推進有一些負面影響。而如果俄羅斯陷入經濟危機甚至政治危機，將破壞中美俄之間的平衡態勢，為中國的國際政治環境增加了不確定性。

(來源：FT中文網 注：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作者感謝馬雲女士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