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將開啟新一輪世界動盪之門

本文由安邦咨詢授權和訊網智庫發布

法國尼斯恐怖襲擊事件的陰影還未散去，土耳其又爆發了一場軍事政變。當時時間7月15日晚，土耳其武裝部隊總參謀部部分軍官發動軍事政變，首都安卡拉和最大城市伊斯坦布爾局勢緊張，政變者扣押了總參謀長胡魯西•阿卡爾，一度占領電視台及交通要道，並控制博斯普魯斯跨海大橋和穆罕默德二世跨海大橋，交通中斷。政變者稱，要「恢復遭到破壞的憲政秩序、人權與自由、法治和土耳其總體安全」。當地時間7月16日中午，土耳其軍方宣布正式挫敗政變企圖。據不完全統計，這次持續不到24小時的未遂政變已造成超過200名軍人、警察和平民死亡，1000多人受傷。據稱，參與政變的主要包括空軍、憲兵和裝甲部隊人員。

在當前全球經濟低迷、IS等恐怖主義仍在肆虐、全球宗教戰爭已經部分展開的背景下，土耳其的未遂軍事政變給動盪的世界帶來了新的不確定性。政變雖然是土耳其的內政問題，但其影響絕不限於國家內部——這個重要的亞歐國家的動盪將如何發展？對國際安全形勢有何影響？對中國發展的外部環境有何影響？都是值得關注的重要問題。

土耳其是地處於歐亞大陸之間的中東大國，99%的國民是穆斯林；身為穆斯林國家卻是北約成員；十幾年來土耳其經濟持續保持較高速度增長，是非西方國家中較早躋身中等發達國家序列的，現為世界第16大經濟體。現代土耳其共和國由土耳其之父凱末爾所建立。1923年，在凱末爾（Mustafa Kemal Atatürk）將軍領導下，土耳其人贏得獨立戰爭勝利，建立了土耳其共和國。凱末爾建立了土耳其的世俗化、民主化共和體制，他趕跑了蘇丹，推廣拉丁字母，廢除了穆斯林哈里發制度，將土耳其領入偏向西方文明的現代世界。早在1935年，土耳其國民議會就有17名婦女代表，代表這個國家女子地位的空前提高。在冷戰時期的大部分時間里，土耳其與中東阿拉伯世界保持着距離，避免介入阿拉伯國家之間、阿以之間的糾紛，歷屆政府較為成功地保持着與阿拉伯國家、伊朗和以色列之間友好但並不親近的關系。土耳其在1952年加入北約，支持西方對抗蘇聯的政策，渴望融入歐洲事務之中。土耳其的國家戰略定位是由凱末爾所制訂，由世俗-民族主義的政、商、軍、官、學精英集團所主導。

從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的圖爾古特•厄扎爾時代（1983-89年任土耳其總理，1989-93年任總統），土耳其的傳統戰略正式受到挑戰。作為土耳其第一個平民出身的國家元首，厄扎爾的上台代表加入到全球化進程的土耳其平民階層的崛起，在外交方面，厄扎爾改變原有政策，采取多元化的多邊外交戰略，執行東、西方並重的對外政策。在與西方的關系上，厄扎爾更加強調土耳其的自主性和主體性。土耳其大力加強與中東國家包括伊朗的關系，強調傳統價值觀，更加重視中東-伊斯蘭世界。厄扎爾的目標是要把土耳其變成伊斯蘭世界的中心。

厄扎爾設計的戰略，被近十幾年來執行埃爾多安主義的正義與發展黨繼承。埃爾多安是一個極為強勢的領導人。有分析人士認為，他努力使土耳其變成一個總統制的國家，從而為自己謀取更大的、不受約束的權力。有土耳其評論家說，埃爾多安想要的不是總統制，而是獨裁，或者成為一個經過合法選舉上台的「蘇丹」。還有分析認為，埃爾多安的權勢已經直逼土耳其國父凱末爾•阿塔圖爾克，其統治時間也很可能要比凱末爾更長，他甚至有可能統治土耳其直到2024年。有國內學者分析，在埃爾多安的統治下，土耳其有可能成為一個更加保守的國家，而土耳其的城市世俗主義者、自由主義者將感到更加壓抑，土耳其近年長期聚集的政治壓抑和裂痕也會加深，政治不穩定的可能性將加大。對中國而言，埃爾多安在「東突」和「疆獨」問題上的含糊態度，也讓中國對之側目。

值得一提的是土耳其軍隊的角色。土耳其軍隊深受凱爾末思想影響，凱末爾將軍隊塑造成「世俗化政權捍衛者」的角色，並將「凱末爾主義」深深灌入了每一層土耳其軍隊的教育之中，使軍官認識到世俗化進程對於國家強大的重要性。近80年來，土耳其軍隊基本延續着凱末爾生前的建國方略，恪守西方化、現代化和世俗化原則。土耳其成為現代西亞最安定、最強盛的國家之一，與凱末爾建立的制度和軍隊的獨特作用分不開。土耳其軍隊扮演着國家最終守護者的角色，在正常時期恪守軍政分離原則，每當國家出現政治動盪以及國家世俗化進程受到威脅時，總會挺身而出糾正這一趨勢，之後再將政權「還政於民」。因此，軍人干政並未對土耳其的民主進程帶來實質傷害。

在強勢的埃爾多安當政之後，逐步在土耳其推行一些傳統伊斯蘭做法。雖然土耳其軍隊有所反應，但在埃爾多安強大的政治手腕之下，軍隊高層領導人被清洗。2008年，土耳其軍隊幾百名高級軍官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土耳其司法部門以「密謀政變」罪名陸續逮捕，很多前軍方高官紛紛被判重刑。因此，近年來，土耳其軍隊所扮演的共和國守衛者角色在不斷弱化。此次短命的軍事政變，可以看成是秉承凱爾末主義的土耳其軍隊維護世俗國家理想的一次軟弱嘗試。

可以肯定的是，在此次未遂軍事政變之後，埃爾多安及政府將會展開大規模清算，加強對軍隊的控制。據媒體報道，到7月17日，已有2800多名土耳其軍人因涉嫌參與政變遭逮捕，土耳其當局還解除了2745名法官的職務。而且土耳其政府也默許民眾對被捕軍人實行私刑，已有投降軍人被活活打死的例子發生。以埃爾多安的強勢風格，必然會在未來以強悍的控制手段來維持政權穩定，甚至不惜摧毀凱爾末時代以來建立起來的軍隊傳統和軍隊榮譽。

在我們看來，此次軍事政變雖然以失敗而告終，但它並不是土耳其動盪的結束，恰恰相反，它可能是土耳其新一輪動盪的開始。

首先，埃爾多安政府的強勢清算和控制軍隊之舉，將會加深土耳其軍隊與現政府之間的裂痕，為今後可能繼續發生的軍隊政變埋下極大的隱憂。某些軍官可以被清洗，但土耳其軍隊多年的傳統和榮譽不是馬上就能摧毀的，此次政變將會加深埃爾多安對軍隊的懷疑，也肯定會增加軍隊對埃爾多安的不滿。

其次，埃爾多安統治下的土耳其將會更加保守，將會更加偏向傳統伊斯蘭教義。為了獲得政治支持，埃爾多安將會有意借用傳統伊斯蘭宗教的力量來加強統治，現代土耳其的世俗化色彩有可能會顯著消退。世俗派和傳統宗教派將會不斷發生思想與文化沖突，將會在土耳其社會造成更大的族群分裂。一個觀察窗是，土耳其的傳統宗教色彩是否越來越明顯，變成「政治正確」？同時世俗化越來越消退？

第三，土耳其有可能會逐步遠離歐盟和美國。土耳其長期以來都在爭取加入歐盟而未果，但埃爾多安對加入歐盟其實頗有想法，最近英國脫歐公投之後，他表示土耳其將會重新考慮是否加入歐盟。雖然主要西方國家都對此次未遂政變表示批評，發聲支持民選政府，但歐美的真正態度其實很擔心。此次事件後，埃爾多安政府對長期居於美國的法士拉•葛蘭表示譴責，認為葛蘭在背後推動了此次政變（埃爾多安曾一度與葛蘭合作，清洗被懷疑不忠的軍官），但葛蘭否認了與政變有任何牽連。此事也使得美國與土耳其的關系變得微妙。

第四，盡管埃爾多安將會仍然控制土耳其，但土耳其的不穩定已經公開化，全球市場對於土耳其帶來的不確定性都心知肚明。由於土耳其在地緣政治的重要性和全球宗教問題上的敏感性，它的任何動盪都會與現有世界的動盪進行疊加並放大。最值得警惕的情形是，土耳其完全擺脫世俗國家形象，深入地裹進中東地區已有的宗教沖突與戰爭。

綜合來看，一個更加動盪的土耳其剛剛拉開序幕，這可能是土耳其共和國成立93年來從未遇到過的危機時刻，也給世界帶來了極大的不確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