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止：英國脫歐影響英國國運和美國大選

資深財經作者林行止撰文指出，英國公投結果為脫歐，卡梅倫辭職，對英國今後的發展以及美國大選都將產生巨大的影響，全球化時代似告一段落，世界經濟將來一次「大洗牌」。這篇文章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沒理由再次公投

英國的公投在香港時間上周五中午有結果，全英4650多萬選民，72%投了票，大出意外的是，其中51.9%支持「脫歐」，贊成「留歐」的48.1%。主力「留歐」的英相卡梅倫聞訊後馬上在相府門前發表演說，宣布辭職，10月離任；非常明顯，在這次博弈中，卡梅倫失敗了，雖然在公投中失意不必下台，但主張「脫歐」的黨友虎視眈眈，他不主動求去，讓新人應付新局面，在「宮廷政變」中被轟下台機會甚高。換句話說，他斷然求去，是大方地鞠躬下台的做法。

說公投結果「大出意外」，是指外匯炒家及大部分論者而言，對筆者來說，則是意料的事。投票前民調顯示，脫留雙方勢均力敵，未表態的約在15%左右，筆者因此推測「脫歐」一方將占上風（6月23日本欄），因為未表態者聽信女皇的「疑歐論」後，極可能「投女皇一票」（如此她的「家業」便不致被拆散——若她能阻止蘇格蘭及北愛爾蘭進行「脫英留歐」公投的話），結果成功「脫歐」。英國真是一本難讀懂的書，其君主政體始於公元871年（國會原型則始於13世紀），這千多年來，皇權早已旁落，如今皇室扮演的角色與馬戲班無異，無權無勢但在必要時刻必須粉墨登場娛賓之余，草根政客還不時尋皇室開心（二三十年前有位工黨議員寫了一本《女皇與我》的書，對皇室極盡嬉笑怒罵之能事，笑料極多，讀之令人絕倒），可是，一個規行矩步端莊得體的皇上，不論性別，仍受平民百姓尤其是三姑六婆的敬重和擁戴，已過九十歲的今上伊麗莎白便是典型。兩年前她要蘇格蘭人「脫英」公投前三思，投反對票的遂占大多數；此次傳出她曾拋出「疑歐三問」，「疑歐派」果然在一片看淡聲中脫穎而出。

「脫歐」成功，不少有切膚之痛的英人大吃一驚，若干投「脫歐」一票的選民，竟然因後悔而發出再進行一次公投的吁請，雖然網上簽名者超過350萬，看情形英國政府不會認真處理；因為工黨內訌及保皇黨「選帥」已夠忙，況且此例一開，恐怕失意於公投者會不斷要求「再來一次」，直至他們滿意為止，這與「輸打贏要」何異……。民主的真諦是少數服從多數，此次公投並無作弊做假，沒理由因為有人大感意外大失所望而再公投！

脫歐對英國未必不是好事

如無意外，英國脫歐已成定局，站在旁觀者立場，結束這般不愉快的「婚事」，對英國未始不是好事。二戰之後，英國和歐陸諸國，可用「齟齬不絕」來形容；60年代，英國曾兩度因法國強人總統戴高樂的阻撓（提出太多「不合理」條件）而無法加入「歐洲共同市場」（EEC），直至1973年，保守黨首相希斯才與戴高樂繼任人龐比度談妥條件而「入會」；可是，英國翌年大選，工黨以一旦登台會行公投讓人民決定是否「留共市」為政綱，大受歡迎當選；工黨上台後，果於1975年6月進行公投，結果「留共市」多數勝出（威爾斯內閣七八名反對派明志辭職）。到了撒切爾夫人拜相，這位女強人對「共市」的決策大都看不過眼，她的不合作取態，是導致她於1990年11月被逼宮下台的成因之一；不過，她的繼任者馬卓安上台不久，英鎊於1992年9月16日被迫退出「歐洲匯率機制」（ERM），匯率暴跌（索羅斯大撈一筆），英國政府「賠了夫人又折兵」，灰頭土臉之余，對歐洲日益疏離。英國雖然在較早前的《神根公約》（1985年）及稍後的《馬城條約》（1992年）簽了字，但內部反對之聲清晰可聞。在經濟上，作為歐盟成員，英國可能在經貿上及人才上，和其他27國「互通有無」，當然有得着，而作為無可取代的世界金融中心，倫敦更是最大的受益城市，「金融城」（TheCity）此次有75%以上選票支持「留歐」，充分反映出「倫敦中環人」決意捍衛本身利益的志氣。「金融城」本身只有一平方里（工作人口40多萬），現在包括有不少銀行總部的加納利碼頭及有眾多對沖基金的五月花區，每天處理的外匯交易達二萬七千多億美元，而其管理的資產達16500余億美元。「金融城」如此成功，借用一句「舊」（2012年）書（《金銀島——避稅天堂揭秘》）廣告：「外資蜂擁而來，因為倫敦能做的事，許多在本國都辦不到！」這句話反映了「金融城」藏污納垢，大鑽法律漏洞。英國「脫歐」成功，歐盟諸國金融機構今後也許再不能（要看「脫歐」談判結果而定）在「金融城」開分支做不見容於本國法例的交易，那意味「金融城」的地位會受挑戰，希望取而代之的城市有巴黎法蘭克福和盧森堡，但她們無論在法例、人才和語言等方面，都遠遠不如「金融城」。

「有趣」的是，19年前，香港「脫英入中」，回歸母體，當年「有關當局」擔心香港會出現走資潮且金融系統可能陷入亂局。事實顯示這些揣測遠離事實。這可說是金融界對北京沒有令「一國兩制」變質投下信心一票。此次英國「脫歐」，表面上與中國無關，但看深一層，對北京應有負面影響。眾所周知，北京通過「利誘」，與倫敦「打成一片」，意味中國與歐盟的「交涉」，英國多半站在北京一邊。在歐盟事務上，現在北京只好另找「拍檔」了。不過，以中國當前旳氣勢，中國經濟將一如李克強總理在天津的夏季達沃斯論壇所說，不會「硬着陸」而且能夠實現「全年經濟社會發展的主要預期目標」。

英國脫歐的教訓

公投翌日，主張「留英」的主要媒體《每日電訊》發表其政治評論員霍普（C.Hope）的特稿，指出「英國的資本家、政客、宗教領袖、體育巨星、銀行家、經濟學家和社交名流，告訴大眾應該投「留歐」一票，結果大眾對他們舉手作V字狀——他們成功「反留歐」，這是民主的勝利。」霍普認為是次公投，是1381年那次「農民大起義」（Peasant"sRevolt）後另一場「人民大起義」！

這次公投的經驗教訓深廣，筆者把之歸納為下列數點：

①傳統的精英分子，不論來自哪個行業及專業，對普通老百姓(603883,股吧)來說，已不再是「權威」人物；對此港人應有同感——自從反國教運動以還，香港已沒有「權威」。

②兩年前蘇格蘭為是否「脫英」公投，在普遍預期「脫不成」之下，股市及英鎊有可觀的升勢；這次公投前英股及英鎊皆升（一度見1.5美元），是掌經濟命脈的一群信心滿滿，是以為「脫不成」的反映——當「脫歐」派勝出時，市場心理從一個極端擺向另一極端，這是全球股市匯市急挫的原因。

③在某種程度上，成功「脫歐」是反建制（兩大黨均力主「留歐」）的勝利，這種情緒，對美國那名非常出位的總統候選人特朗普有利。

④緊縮開支的經濟政策已過時（對富裕階級課重稅多稅令窮人受惠之說慢慢抬頭），當權政客會再想盡辦法——比如再花「未來沒有的錢」——以「取悅」低下階層，那意味「直升機撒錢」會再時興；在這種氣氛下，加息暫停是合理的推測。

⑤由於沒有「婚前協議」，英國「脫歐」的談判會很艱巨，因為為阻遏更多「脫歐」的出現，「歐盟」肯定會對英國提出不少苛刻條件，關稅要重新審議之外，英國護照恐怕會真如筆者的「預言」，在歐陸的「吃香」程度遠遜特區護照。

⑥反移民反開放邊防是「脫歐」的根本原因，這種「民族情緒」相信會在世界各地蔓延；搞公投和爭取分離的國家（地區）會愈來愈多。引伸下去，保護主義、民族情諸會抬頭發酵，而全球化時代似告一段落。世界經濟將來一次「大洗牌」！（文章來源：hke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