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華山資本：中國資本在硅谷成功之道

新浪科技 鄭峻 發自美國硅谷

走進華山資本的硅谷辦公室，楊鐳正在與他的投資團隊開會。看上去很多華人面孔，卻是全英文的工作環境。在他的辦公室等待期間，我看到了一輛電動平衡車Ninebot。這家此前收購美國平衡車鼻祖賽格威(Segway)的中國創業公司，正是華山資本的成功投資之一。牆上粘貼一張涉及各個創投領域的細分創業公司圖，這是華山資本的投資指南針。

這裏是門羅帕克市的沙丘路，全球創業創新聖地硅谷的“動力燃料倉”。紅杉、KPCB、安德森·霍洛維茨(Andreessen Horowitz)、光速資本(Lightspeed)、百仕通(Blackstone)，美國最為知名的科技風投機構几乎都集聚在這低調的路上。這裏看似低調的小樓每年卻輸出上千億美元的資金，推動硅谷的創業公司不斷改變市場。沙丘路，就是科技資本的代名詞。

而楊鐳與陳大同聯合創辦的華山資本，則是沙丘路上為數不多的中國資本代表之一。創辦於2010年的華山資本迄今只有五年曆史，專注於投資成長期的高科技公司。雖然與紅杉等資深風投相比還是個小字輩，但卻是硅谷最為成功的一家中國投資機構，擁有值得驕傲的投資回報率。這也是我拜訪華山資的原因所在：一家中國資本基金如何在硅谷獲得成功？

“Ninebot這個項目我們投了一千多萬美元，那輪投資的還有紅杉和小米。現在Ninebot又融了一輪資，而我們的投資在三個月內漲了近六倍”。看到我盯那部Ninebot平衡車，走進辦公室的楊鐳介紹。“在他們收購賽格威的交易過程中，華山資本在法務和整合方面提供了很多幫助。”

楊鐳和陳大同有近似的職業履歷，都是國內畢業留學美國的技術人才，有創業者、管理者和投資者的三重經歷，在硅谷和中國都獲得了成功並有廣泛的資源。或許正是這種相似的背景，讓他們在進入創投圈后一起共事，最終共同創辦了華山資本，在沙丘路這個少有中國資本立足的風投核心圈站穩了腳跟。

中國資本與企業出海

與美國風投去中國的最初潮流相反，如今中國資本來硅谷的趨勢已經越來越明顯。據不完全統計，硅谷至少有三四十多家來自中國的風投機構，而且新的中國基金還在不斷湧現。几乎每個星期，我都會收到中國基金在硅谷的活動邀請。這些基金規模大小不一，投資領域和階段也差別巨大。

對於這種趨勢，在硅谷呆了二十多年的楊鐳最有發言權，他也表示認同。“十年前，硅谷几乎每個知名基金都在中國設立了基金，培養了廣義的第一代VC，比如當年的紅杉。但未來五到十年，我相信稍有規模和能力的中國基金都會來到硅谷。”

“一方面，中國現在正在是全民創業和全民投資的時期，這對國家經濟的發展和創新是好事。但對投資人來，這種氛圍則不一定是好事。市場估值太高，投資競爭激烈，几乎每周都有新基金出現。國內投資環境的變化，會促使他們尋找新的投資機遇。”

“另一方面，中國企業也在不斷出海，且帶資本向海外發展。因為中國經濟經過之前的野蠻生長之后，有遠見的中國企業如今需要考慮未來的發展和競爭戰略。你可以看到，不僅是互聯網領域的阿里、騰訊和百度，還有零售業的蘇寧、家電業的長虹和地業的瑞安，他們都在積極向硅谷走。他們迫切需要尋找新市場、新技術、新模式，通過創新在未來實現差異化，與競爭對手拉開差距。而創新並不僅是技術，也可能是一種思維模式。”

他解釋，“硅谷有很多特徵，但最大兩點就是資本和創新。這就是為什麼中國企業和資本要到硅谷來的原因。現在很多國內基金和企業都在往硅谷走，來這裏朝聖和尋找新機會。這肯定是一個趨勢，硅谷的機會或許比國內更大。但我覺得這裏挑戰也是很大，能不能成功需要走很長的路。華山資本這五年多經歷，回過頭看當初堅持的一些理念和操作方法，可以是成功的。”

中國資本的價值所在

中國資本要到硅谷來投資美國公司，又有怎樣的競爭優勢？資金並不是決定因素，硅谷已經有為數多的風頭機構，熱門的投資項目更是爭奪激烈。楊鐳以華山資本為例講到了兩層含義——中國的市場與資源價值。

“一方面，對於美國公司來，中國目前仍是全球最大的生製造基地，美國企業可以借助中國業鏈來降低自己的成本。Ninebot收購賽格威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這有助於賽格威降低製造成本。美國科技公司正在積極尋找中國的合作伙伴，中國公司也需要走出來尋找商機，中國資本可以在其中扮演橋樑作用。”

“另一方面，中國又是一個巨大的市場，吸引美國公司到中國去。中國資本到硅谷來尋找機會，投資美國公司之后，而后帶領美國公司回到中國。中國不斷壯大的中階級也吸引美國的企業，而中國資本則可以扮演對接的作用。近期美國短租巨頭Airbnb通過接受紅杉中國與寬頻資本投資的方式進入中國，就是希望在中國盡快立足，抓住規模巨大的出境游市場商機。”

這就是中國資本能夠帶給硅谷被投企業的價值。“我們希望華山資本可以作為對接中國企業和美國企業的橋頭堡。一方面幫助中國企業在海外尋找機會，另一方面幫助被投公司對接中國企業的合作機會。就算我們不投資的或者沒有投資的公司，只要在我們的視野裏，我們也會幫助他們對接中國的潛在合作伙伴。我們投資的項目都是對方對中國市場很感興趣的公司，這也是我們最大的優勢所在。硅谷的創業者都很務實，他們會看重我們究竟能夠帶來哪些幫助和資源。”楊鐳如是。

他以華山資本的投資對象舉例。“華山資本投資游戲引擎開發公司Unity之后，幫助他們在中國市場從零開始發展。華山資本從頭開始幫助他們招聘本地團隊、制定市場策略、從事市場拓展、介紹戰略伙伴，推動他們能夠實現良好發展，還收購了中國本地的技術公司用於技術平台支持。”正是因為華山資本的鼎力相助，Unity才在進入中國第一年就實現了盈利，目前中國已經是該公司的第二大市場。

投后服務一直是華山資本的優勢所在，楊鐳提到了游戲視頻平台Twitch。“我們投資后就派出員工在Twitch全職工作，很短時間內幫助他們組建了中國團隊，在幾周之內內幫助他們詳盡分析了YY等國內競爭對手，共同制定了進入中國市場的合資公司策略。在他們CEO和創始人去年去中國期間，我們也幫助他們聯繫拜訪了國內几乎所有知名的互聯網游戲公司，包括騰訊、百度、阿里、完美和人人等等。”這筆交易是華山資本的一筆出色業績。去年電商巨頭亞馬遜斥資10億美元收購了Twitch，華山資本得以成功退出。

梳理行業與細分目標

相對於其他基金廣泛投資數十個公司的“廣泛撒網”戰略，華山資本採取的則是“精挑細選”的投資策略，只專注於成長型企業。成立五年多來，華山資本一共只投資了20多家公司，其中超過四分之三都是在硅谷。平均每年投資數量只有四到五筆，主要專注於移動端、雲服務、互聯網和跨平台這四大投資範圍。

作為一家中國資本，華山資本又是怎樣尋找投資對象的？楊鐳指辦公室牆上那張投資戰略圖。“我們會詳細分析所有感興趣的投資領域，然后按照操作平台、核心技術、外圍設備等分類進行全方位梳理，列出每個細分領域的主要領先公司。總的來，追蹤每個行業領先的10-15家公司，以及每個細分領域的前三家公司。這就是我們的精品投資與主動投資戰略”。

他繼續解釋，“我們會列出哪些領域是最感興趣的，哪些領域是次感興趣的，這些領域裏面的領先科技公司又是誰。我們列出了幾百家公司，最后可能只投了幾家，就要找到最好的公司。對於這張圖表上的行業與公司，我們會進行長期的跟蹤，也有一些內部跟蹤手段，例如通過可視型資料庫，確定聯絡路線圖。舉例來，在人工智能領域我們梳理了633家公司。但在無人機領域，我們只投資了一家公司。雖然我們並沒有投資3D打印行業，但也同樣詳細梳理了223家公司”。

這顯然是華山資本和楊鐳的驕傲所在。“國內還沒有一家基金是這樣細分主動尋找投資對象的。實際上，我們出動出擊的公司都是已經有一定知名度的、已經融過資的成長型公司。華山資本投資的項目，基本上都是和紅杉、KPCB、Accel、英特爾投資一起投資的，有的還是領投，這是其他中國資本目前還做不到的。目前在硅谷的中國基金少也有幾十家，但主要還是專注於早期和天使。而華山資本不碰天使也不投A輪，我們相對專注中后期。在我們的投資中，還沒有遇到中國同行。”

“當然，梳理確定出潛在投資對象並不代表就要投資。是否投資還要考慮其他很多因素，例如估值太高或者行業過熱。雖然我們同樣分析了3D打印和游戲行業，但我們並沒有進行投資，因為覺得3D打印熱潮有些過了，游戲領域又風險太大。其實我們對估值還是特別敏感的，很多項目如果超過我們內部分析估值，我們就不會投資。華山資本一直嚴格遵守自己的準則。這和我們的資本背景沒有關係，而是涉及到我們的資本回報率。這也是為什麼華山資本整體投資業績特別好的原因”。

主動出擊與本地團地

確定了潛在投資目標之后，華山資本就開始了主動出擊的投資戰略。楊鐳解釋，“確定了投資目標公司之后，我們會通過自己的分析和消息源，判斷出對方的融資節點，然后再通過人脈網絡主動聯絡對方。我們一年要看幾百家公司，最終投資的也只有四五家，但投資成功率非常高，甚至超過了90%。而且，並不是大牌vc投資的公司我們就盲目相信，我們尊重但不迷信大牌，他們進去也很可能會抬高估值。”

中國資源顯然是華山資本的最大優勢。“我們會讓對方看到華山資本的價值，這一點非常重要。我們的投資目標都對中國市場很感興趣，看重我們在這一方面的投后服務。我們目前還沒有丟過單子，決定投資的項目都成功進入了。而且，我們也會看到別人看不到的項目價值，Twitch和Mirantis就是兩個最好的例子，當時很多機構都沒有看上。Mirantis我們投資的時候估值才2000萬美元，兩年不到最后一輪估值已經達到6.5億美元。而我們是第一個投的。”上個月OpenStack雲計算來源服務公司Mirantis剛剛獲得英特爾領投的1億美元投資，再次證明了華山資本的眼光。

而這些投資過的知名公司，隨后也會成為華山資本的實力證明，幫助他們吸引后續的投資公司。他以投資Twitch舉例明，“由於此前我們投資了Unity，Twitch對我們給予了很高認可，因此我們很快就進入實質商談投資。在那一輪，我們是Twitch的最大投資者。而此前投資Unity的時候，也是因為我有過掌上靈通這樣的無線背景，他們又計划進入中國市場。那一輪Unity的融資拿了八個投資意向書，大家給的價格都不一樣，華山資本給出的估值或許是倒數第二的。當時他們就是看中了我們的背景。”

與國內創投圈一樣，硅谷也是一個講究圈子和人脈的地方，新來者很難快速融入這裏的主流投資圈。對這一點，楊鐳有諸多心得。“實際上，華山資本也是逐漸融入這個圈子的。在這個過程中，本地化非常重要，必須要尋找組建本地的團隊。華山資本的硅谷團隊都具有斯坦福、沃頓、麻省理工等名校畢業的學歷，還曾經在凱雷等知名投資機構的工作履歷，擁有十年以上的行業背景。更為重要的是，他們都是美國出生長大的人，非常了解本地，同時也能和國內溝通。”

他繼續推進，“為了吸引到這些資深的本地人才，就必須用美國的管理方式，包括薪酬體系、獎勵機制和公司文化都要完全本地化。如果用中國的管理方式，是沒法留下他們的。我們從一開始就堅持本地化的思維模式、管理方式和團隊組建，用最好的工作環境吸引和留住人才。在硅谷看來，我們就是一個完全本地化運作的基金，但是帶有中國資源的優勢。”

但是人脈本身是不能帶來認可的，最終證明自身的還是投資業績。楊鐳認為，“華山資本在投資方面，堅持為被投資公司創造投后價值，主要就是中國資源價值。我們也逐漸在硅谷創投圈樹立了自己品牌，建立了良好的投資業績。這裏認可的是你的投資業績和投后服務，必須用實力和成績話。舉例來，紅杉資本在硅谷三四十年了，經過行業起起伏伏，見過好壞市況，也不會過於浮躁。我們和他們一起投資，資源策略與他們的特別互補，也得到了他們的認同。”

中國資本出海的建言

在被問及硅谷和國內創投環境的差別，楊鐳深有感受。“雖然都存在泡沫，美國創投環境比國內要冷靜很多，浮躁氣氛要少很多。美國媒體也很少推波助瀾，更多的是冷靜分析，對創業者、VC和整個行業潑冷水質疑，相當實事求是。美國也不存在創業公司虛報融資額度的事情，這是一個建立在信譽上的社會。我們在硅谷沒有遇到過財務或者數字虛報的情況”。

對於中國資本逐漸向硅谷發展的趨勢，他給予了積極預期。除了之前提到的中國企業和中國資本需要出海尋找新市場、新技術、新模式和新投資之外，他也補充了一點，“如果中國經濟真的出現放緩，人民幣真的貶值，也只會促使國內資本加快走出來的步伐，推動他們重新進行資配置，尤其是主要金融機構的美元資配置。”

對於中國資本如何在硅谷發展成長，楊鐳也提出了自己的幾點建議：

第一，要把心沉下來，要有耐心通過一段時間打造自己的業績，不要把國內的浮誇、炒作、名人元素帶過來。硅谷並不看重這些，甚至還會對自己的品牌造成負面影響。國內基金來硅谷還是要低調務實一點，用這邊的成績來話，而不是談自己在國內的成績。硅谷會因為你的投資成績而認可你。

第二，需要組建一流的富有經驗的本地人才和團隊，才能努力進入主流創投圈子，而不是大量充斥留學生員工或者轉型的中國工程師。怎樣組建和管理本地化投資團隊這一點非常關鍵。在工作交往方式上，也要入鄉隨俗，不要用國內的待人處事方式來和硅谷創業者打交道。這邊我們不會請創業者吃晚飯談事，一般也就是喝個咖啡吃個午餐，而且也是AA制。

第三，中國資本在硅谷最好避免通過其他基金推介入手獲得項目，這種被動的方式很難成功。實際上有好的項目，人家也不會讓給你，拿不到錢的公司才會給你。華山資本是主動出擊進行規劃投資的基金，當然這對我們挑選項目的標準要求很高。

最后，中國資本大批出來的時候，肯定會有一批人先摔跤。投資不是馬上可以見成效的，被投公司好壞也不會當場判定，需要幾年之后才知道。很多國內基金出來之后或許要交一些學費，需要慢慢中從總結出經驗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