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康裡的年輕人：邊緣地帶的青春狂歡

導語：7月17日出版的美國《紐約時報》印刷版刊文稱，雖然iPhone等潮流電子品在世界各地廣受追捧，但在光鮮之下，卻隱匿一群生活在邊緣地帶的年輕人。他們跟果粉一樣有自己的夢想，但迫於生計，卻不得不在乏味的生線上充當“螺絲釘”。對他們來說，利用寶貴的業餘時間享受青春是難得的奢侈，但也恰恰是他們重返生的動力所在。鄭州富士康工廠便提供了這樣一個樣本，讓我們得以一窺這些年輕人的別樣青春。

以下為文章全文：

夜店

這是工業園裡最火爆的夜店，閃爍的霓虹指示了它的所在——沿它前面的那條路一直走，便可以來到一個夜以繼日組裝iPhone的廠區。這家名叫“穿越夏日”的夜總會建在一處空曠的工地后面，最近一個周六的晚上，裏面可謂應有盡有——塑料口哨、果盤、梳冠頭的小孩、仿冒的光劍，還有惡俗的喜劇演員正在用鼻子“喝”啤酒。

19歲的梁玉龍(Ling Yulong，音譯)在富士康鄭州科技園負責iPhone主板的測試，他來這家夜店只有一個目的：在動感的舞池中忘卻白天沉悶的現實。“跳舞讓我發泄憤怒，釋放壓力。來到這裏，我會忘掉一切。”他說這話時，手裏夾煙。

雖然地處鄭州市區的邊緣地帶，但這裏的夜生活卻折射出全球供應鏈鮮為人知的一面。正是這種工作時間之外的短暫逃離，給了不計其數的工人重返生的動力。

這些年輕人原本都有自己的夢想，而單調乏味的苦力對不在考慮之列，但為生活所迫，他們不得不貢獻出自己的雙手，為世界各地的人生最先進電子品。寶貴的業餘時間為他們創造了難得的機會，只有在這時，平時忙於為生活而奮鬥的他們，才能真正享受當下的快樂。

“每到周末，大家都很興奮。”白四海(Bai Sihai，24歲)說。接受採訪的那個下午，他剛剛下班，正沿坑窪不平的道路返回宿舍。他有什麼計劃？先去網吧痛快地玩一會兒游戲，再給遠在他鄉的女友打個電話。

工廠

業界巨擘也逐漸開始意識到業餘時間的休閒活動所帶來的好處。最近幾年，中國大型工廠接連發生的騷亂和自殺事件把工人們的遭遇推到了聚光燈下。今年5月，鄭州富士康工廠有3名員工跳樓身亡，這家台資企業專門為蘋果、微軟等公司生電子設備。同月，廣東的一家三星工廠也有員工自殺。勞工維權組織在那裏發現了一系列違規行為，包括強迫加班和雇佣童工。[NT:PAGE=$]

為了輓救員工的生命和他們自己的聲譽，整個行業採用了“胡蘿蔔加大棒”的戰略。迫於壓力，富士康已經上調了工資，縮短了工時。作為蘋果公司、東芝和華碩的硬件代工企業，上海的廣達工廠還為員工提供了免費的瑜伽和跆拳道課程。

在鄭州工廠最近的自殺事件發生后，富士康實施了“沉默模式”，禁止員工在工作場所討論任何與工作無關的話題。在輿論的壓力下，富士康隨后宣佈已經取消了這項措施，但員工卻表示，這一規定仍在推行。

在大洋彼岸的高科技聖地硅谷，員工們坐在舒適愜意的辦公室裡，享受按摩和理髮服務，甚至還有攀岩、冥想、普拉提、桌上足球等豐富多彩的活動可供選擇——這一切，都是以促進創新為名。

相比而言，鄭州富士康的工作環境則要簡陋得多。與現代化的蘋果公司新總部不同，這裏非但沒有鬱鬱蔥蔥的綠樹環抱，反倒像極了流放地。員工必須穿統一的制服，隨時都有可能遭到主管的辱和吼叫。在住宿區，磚牆結構的宿舍成排而建，每個房間最多能住8個人，裏面除了冷冰冰的雙層床和衛生間外，几乎空無一物。

夜市

或許正因如此，廠門外的夜市才應運而生。每當夜幕降臨，外面的髮廊都會響起流行歌曲，街邊則會有各種叫賣盜版碟的攤位，除了夏日最常見的西瓜外，象徵浪漫的玫瑰也必不可少。一個堆滿超大號毛絨玩具的貨車吸引了一群女孩兒的注意，她們向嗅到血腥的鯊魚一般奔向那裏。“我想要個綠色的泰迪熊。”一個小姑娘對她的男友柔聲說道。男孩兒掏出了10塊錢，滿足了女友的要求。

不遠處的建築工地成了最熱鬧的地方，那裏有一個建在貨車后面的簡易紋身工作室，還有很多街機，不少人圍在一起，用金屬抓從一堆香煙中抓取自己的“好運”。啤酒攤異常火爆，工廠裡的年輕工人們在吞雲吐霧間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有時，一群打扮艷麗的歌手還會在附近搭起舞台。但20歲的羅浩傑(Luo Haojie，音譯)和他的朋友們還是更喜歡飲酒作樂。今年5月，羅浩傑辭去了生iPhone 5配件的工作，同時也失去了每月295美元的收入來源(包括加班費)。他說：“我們的主管都是惡棍”，餐廳的飯難難以下咽。這番評論立刻引發了酒友們的共鳴，甚至掌聲。

他最終還是得再找一份工作，可現在，他卻縱情地享受年輕的時光——跟女孩兒約會，跟老同事喝酒。“我在這裏是為了兄弟們。”他說，“沒有他們，我會很痛苦。”

夏天是中國工業園的淡季，所以很多工人都得以在周末享受一整天的假期，有的甚至能雙休。總是會有形形色色的人抓住這個時機來取悅他們。一天傍晚，廠區來了一支打扮成和尚模樣的巡迴表演隊，他們在一家名叫Donut的西式快餐店對面安營紮寨。這支“明星雜技訓蛇精英表演隊”裡的每個人都身一襲黃色長袍，為了吸引無聊的人群前來觀看，他們吹起了氣球，還發放了很多掛在汽車后視鏡上的祝福飾品。還有一個帶耳環的和尚不時地吹出幾個火球。[NT:PAGE=$]

“幾個月前來的馬戲團比這個好。”19歲的李玉(Li Yu，音譯)說，“他們有真獅子和真老虎。”

輪滑

喜歡運動的人更願意去當地的旱冰場。

一個周六，在五綵燈光的映襯下，同為iPhone 5主板測試員的周鵬正(Zhou Pengzheng，音譯)靈巧地躲過了幾棵樹后停了下來。他腳上的那雙輪滑鞋要160美元，相當於他一個月工資的三分之一。“我感覺自己飛了起來。”說完后，這個20歲的小伙子再次滑向了人群，盡情享受“飛翔”的樂趣。

輪滑在富士康的這群年輕人中吸引了大批擁躉，他們組建了彩虹、F-2、幻影等6支隊伍，每周末都會聚在一起。

17歲的方雪瑪(Fang Xuema)剛學輪滑不久，但她去年春天來到富士康后很快就加盟了幻影隊，那裏大概有100名隊員。自那以后，旱冰場成了她的第二個家。這個高中輟學生今年5月離開了工廠，原因是年齡太小，不能通過加班來賺取更多收入。“我原來一個星期來兩次旱冰場，現在每晚都來。”她穿黑色的超短裙，涂著黑色的指甲油。

晚上11點，街頭表演者消失在夜幕中，情人旅館開始忙碌起來。組裝了一整天iPhone后，20歲的王普岩(Wang Puyan，音譯)和女友回到了園區外租住的房子裡。之所以在外租房，是因為工廠的宿舍不允許男女混居。

然而，他們之間並沒有多少浪漫。“我們每天上班都能見面，幹嘛還要約會？”他說。(思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