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碼“黑白”吳長江

深度

雷士照明創始人吳長江又一次站在懸崖上。距離上次他被逐出董事會，不過兩年零3個月。

雷士照明董事長王冬雷，“以我人生經歷，我沒有見過他這樣的大惡之人”。

就在8月8日，王冬雷以雷霆手段罷免了吳長江CEO職位，更火速定於8月29日召開臨時股東大會，提議罷免吳長江執行董事職務。

意欲快刀斬亂麻，將吳長江徹底清理出局。“命中注定，我就是中國企業家中的悲情人物，三起三落。”

曾經的經銷商“兄弟”漸行漸遠，持有雷士的股票屈指可數，吳長江，“這次情況和2年前不同，更凶險。”

雷士照明創始人吳長江又一次站在懸崖上。距離上次他被逐出董事會，不過兩年零3個月。關聯交易、掏空上市公司、欠下4億賭債……雷士照明董事長王冬雷，“以我人生經歷，我沒有見過(吳長江)這樣的大惡之人”。就在8月8日，王冬雷以雷霆手段罷免了吳長江C E O職位，更火速定於本周五(8月29日)召開臨時股東大會，提議罷免吳長江執行董事職務。意欲快刀斬亂麻，將吳長江徹底清理出局。“命中注定，我就是中國企業家中的悲情人物，三起三落。”

在重慶一間酒店，吳長江已無兩年前和軟銀賽富合伙人閻焱纏鬥時，放言“誰都不能把我趕走”的豪邁，席間不停嘆氣。曾經的經銷商“兄弟”漸行漸遠，持有雷士的股票屈指可數，對手握有的籌碼遠勝於他，吳長江，“這次情況和2年前不同，更凶險。這個社會，你也知道，很現實。”又一聲長嘆，然后是長久的沉默。

速度

常年出差，曾經歷三次車禍

“快，一定要快。”吳長江，看問題要準，動作一定要快。商機稍縱即逝，如果所有的人都明白怎麼回事時，你已經完全沒有機會了。

吳長江對“速度”有特別偏愛，“冒險決策，快速反應”是他開疆辟土時常用的8字方針。雷士，也被詮釋為“雷厲風行的戰士”。

2000年，吳長江借鑒家電行業的經驗，導入品牌專賣制度。為快速搶佔市場，雷士給予經銷商高額補貼，最終樹立了專業化的品牌形象，與當時置身於五金雜貨鋪中的諸多競爭對手迅速拉開距離。

隨后，吳長江又將各地分散的經銷權集中起來，對幾千家合作的專賣店經銷商進行遴選，先后成立36家運營中心，每個運營中心成為一個縮小版的總部，統管區域市場，負責區域市場的倉儲、配送和銷售、管理、市場監督、品牌運作等。這一舉措，一舉奠定了雷士在渠道佈局上的對優勢。

“他喜歡速度感，不習慣溫吞，好就做，不會給你太多時間。”一位長期跟隨吳長江的人士李媛(化名)透露，吳長江常年出差，曾經歷三次車禍，但吳長江並沒有因此放慢速度。

從雷士惠州基地前往深圳機場，一般情況用時80分鐘，但吳長江給司機的指令是最多60分鐘到達，更多的時候，只留給司機45分鐘。

一次，吳長江的專職司機臨時有事，助理受命將其送到珠海。廣惠高速上，助理將車時速保持在120公里，還不時加速超車，坐在后排的吳長江仍然眉頭緊鎖，時不時看表。到珠海時，助理的襯衫全部濕透。

佈局

不允許“外人”染指雷士

顯然，在引入德豪潤達后，吳長江也在比拼和王冬雷佈局的速度———雖然王冬雷已是雷士照明第一大股東，但吳長江始終認為，他才是開車的那個人，王冬雷之類不過是搭車的人，“只有我才能做好雷士。誰最愛雷士？我最愛雷士！”

對於吳長江的偏執，與吳長江相處多年的高管打了個比方，“好比一個人，自己開了一家店，后來他把店賣了，新東家讓他繼續做店長。有一天，新東家覺得這人不適合做店長了，要換人，但對方覺得這店是他辛辛苦苦一手創建起來的，死活不讓換店長。道理是站在哪一邊？”

吳長江對不允許“外人”染指雷士照明，他要把品牌、渠道、生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裏，多方佈局。

最早的佈局來自於品牌授權———2012年，吳長江力主向山東雷士照明發展有限公司、重慶恩維西實業有限公司和中山聖地愛司照明有限責任公司三家關聯公司簽署的一份為期20年的雷士品牌轉讓協議。

“給這三家公司20年品牌使用權，是我保護自己、保護雷士的一種方式。如果他們像2012年那樣亂搞，我還可以通過這三家公司保住雷士品牌20年。”吳長江並不諱言自己的“私心”，“這也是我預防雷士被掏空的方式，告誡對方不要亂來”。

品牌在手，吳長江繼續在生方面加強控制。雷士高管向南都透露，去年，吳長江弟弟吳長勇在重慶銅梁建立了一個龐大的生基地，要求雷士照明供應商必須搬遷到其生基地，否則就清出供應商體系，“明顯是要把生控制在自己手裏，這個舉措激怒了王冬雷。”

今年7月，隨王冬雷宣告將旗下的11個附屬公司董事會大換血，吳長江、穆宇等吳系勢力悉數出局，雙方關係已基本宣告破裂。7月下旬，吳長江在上海召集28家經銷商聚會並簽訂協議———吳計劃將雷士照明的經銷商渠道整合為一家公司，利益捆綁，做一個“大雷士”，整合進上市公司資源。股份大了，話語權就多了，如果王冬雷不同意，就把渠道單獨上市。

王冬雷怎會容忍吳長江另起爐灶？他一邊以雷士照明大股東身份要求罷免吳長江雷士照明CEO等職務，一邊以武力搶奪公司印章，以保障發號施令的合法性，同時分化瓦解經銷商、盡量穩定生，顯示出其嚴謹的布控能力，快速的反應力和強悍的控制力。

而王冬雷召集8月底即召開股東大會，也是要以合法途徑盡快罷免吳長江執行董事職務，以快打快，防止夜長夢多。

背叛

經銷商兄弟們掉轉船頭

“我知道會有和王冬雷決裂的這麼一天，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吳長江。

或許，他更沒有想到的是，7月還和他稱兄道弟、共謀“大渠道”計劃的經銷商們，8月即掉轉船頭，聚攏至王冬雷麾下。

8月15日，南都記者收到來自雷士照明19家省級運營商簽名的一份“聲明”。聲明稱，對董事會罷免吳長江首席執行官職務、吳長勇、穆宇及王明宇副總裁職務及建議股東會罷免吳長江執行董事職務的決議表示支持。“對新任董事會及全新領導團隊帶領下的雷士照明充滿希望，願意繼續與王冬雷領導下的雷士照明全面合作，共創輝煌。”

此后，又有11家運營商簽名“挺王倒吳”，曾與吳長江同學的四川運營中心負責人葉勇，以及上海、南京和雲南運營中心的負責人華勇、李灌和王曉波等都在名單內。

而兩年前吳長江被閻焱驅逐出董事會時，李灌和雷士陝西、黑龍江運營中心的負責人還是吳的鐵桿粉絲———他們揚言要成立新的照明品牌，和閻焱把持的董事會公開叫板。

其時，一位追隨雷士多年的經銷商大表忠心，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照明企業普遍減少市場投入，而雷士卻加大了對渠道商的支持，拿出數億元授信，幫助渠道商共度時艱，“我們很多人都是信任吳長江和雷士才買了雷士的股票，只有江哥能帶領我們重新走出困境。”

世易時移。對於兄弟們的“背叛”，吳長江方面的法是，經銷商是威逼利誘的情況下才簽字，因為如果不簽字就不給運營資格，運營協議從以往1年一簽改為5年一簽。也不是沒有一絲寒心，“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漢奸這麼可恨。其實我也理解，是他們把利益看得太重太重。”

賭債

帶來了更多的煩惱

但有知情人士向南都表示，經銷商和供應商別有懷抱，不僅是因為王冬雷“威逼利誘”，更是因為吳長江因豪賭欠下上下游巨額債務。———當雷士向供應商打款時，吳會給供應商打張借條，以個人名義將貨款借走，或直接從渠道商那裏拿錢。

有經銷商認為，吳長江的欠款還清遙遙無期，不如投奔王冬雷，一方面保住運營資格，另一方面還可能追討回債務。

事實上，在2012年吳長江和軟銀賽富、施耐德等投資方打得頭破血流時，就有傳言稱，施耐德在雷士召開大會，問的第一個問題是，“吳長江欠你們多少錢？”經銷商有的500萬，有的1000萬，總額接近3億元。

“當時，經銷商、供應商助力吳長江重回董事會，一是希望可以要回自己的欠款；二是可以和吳長江談判，將更多利潤分給渠道。但上次內鬥平息后，經銷商和供應商並沒有要回自己的欠債，有的還被繼續借債，不少人對吳有怨言。”有熟悉雷士內情的人士告訴南都記者。

據接近吳長江的人士告訴南都記者，吳長江好賭。創辦雷士照明之初，他與胡永宏、杜剛三個同學“輪流坐莊”。不是他“主政”的日子裏，他和老婆几乎每天都泡在麻將桌上，而他對錢又沒有太多感覺。有時候，夫妻兩人共同上陣，散場時基本都是：上家贏了多少，下家贏了多少，老婆輸了多少，剩下都是吳長江輸的。

雷士照明內部人士向南都透露，在吳長江的影響下，雷士高管團隊中的“賭客”不在少數。有時適逢周五，吳長江會召集公司高管在香港或深圳開會，高管們從全國各地趕來，開會，會議結束后，坐上郵輪，直奔公海，賭上個昏頭黑地。

賭博是吳長江屈指可數的業餘愛好。但顯然，賭桌只能給他短暫的快樂，卻帶來了更多煩惱。

江湖傳聞，在雷士上市前，吳長江在澳門賭博輸錢，追債者后來直接跟到雷士照明汝湖工廠門口，堵住大門不讓車輛出入。

此次，王冬雷曝出吳長江當面承認欠下4億賭債、每月利息高達500萬元的錄音，成為打擊吳系勢力的重量級“炮彈”。

雖然吳長江反駁，“這是2012年的事情，我2012年后再沒有去過澳門。”但知情人士透露，因為“熟人”太多，他后來確實沒有再去澳門，而是轉戰香港等其他地方的賭場，在賭桌上繼續發泄他無窮的精力。

朋友圈

曾每月更新五六條

吳長江精力旺盛，極富自信。“我有一個‘老闆定律’，一要能吃苦，二要膽子大，敢冒險，三要有商業直覺，善於把握機會。”吳長江，2012年以前，他想做什麼都能成，“下什麼指標，都能完成”。

他煩透了王冬雷在雷士經營上的指手腳，“你(王冬雷)下K PI就行了，不要老是越級指揮，老這麼干我沒法工作。”他嘲諷王冬雷，和美的同時起家做小家電，美的已做到千億規模，王才做了幾十個億，經營的德豪潤達年年虧損，“你(王冬雷)在經營上是個失敗者，我才是成功者。”

事實上，吳長江根本無法甘居人下，他要做“帥”，而不是“將”。

他佩服柳傳志和任正非，因為他們的氣度和胸襟，“他們具有很強的前瞻性和全球視野，不斷帶領企業走向新的高度”；他的偶像則是劉邦，“劉邦帶兵打仗不如韓信，治理國家不如蕭何，出謀劃策不如張良，但是他能把這些人團結在他下面，幫他打天下，我認為劉邦更了不起。”

6月1日，吳長江在朋友圈轉發了一條《劉邦得天下的啟示》，“劉邦平民出身，文不能書，武不能戰，智不比張良，勇不如韓信，才不敵蕭何，但他善用人才，能夠把天下人才都集結在自己周圍”。

跟隨吳長江多年的人士告訴南都記者，吳長江情商極高，在籠絡人心方面頗有手段。

吳長江的微信朋友圈，每個月更新五六條。基本上是兩類內容，一種是勵志湯，另一類則是雷士動態及個人當日行程。

吳喜歡轉發心靈湯。譬如，“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是比你優秀的人比你還努力”：“人生最大的修養是愛、感恩和寬容！”，有時會加上一兩句點評，“每次讀后都有新的感悟”。

吳長江也會在朋友圈發布一些個人行程，譬如見證李克強總理訪英、參加“企業轉型升級與創新創業”高峰論壇等；有時還會給雷士打點小廣告，“雷士之光，夢想之旅”、“雷士品牌價值4年增長426%”等等。

吳長江的最后一條朋友圈，是7月31日轉發的一篇“做人、格局要大”的文章，點評，“我會努力做到”，后面是三個“微笑”符號。然后就一直沒有再更新。

還能回來嗎？留給吳長江的時間已不多

2012年，吳長江與軟銀賽富、施耐德等投資者翻臉后，以全停工、成立新品牌等手段，讓雙方重回談判桌。但這次，這些手段看起來並沒有奏效。

由於重慶總部仍在吳長江掌控下，王冬雷索性另起爐灶，在惠州辦公室建立臨時總部。南都獲得的一份“關於在惠州設立雷士照明控股臨時總部”內部通知顯示，此次雷士照明惠州臨時總部將依托惠州雷士公司而設立，內部人員由相關係統負責人結合雷士公司原有人員及新招聘人員組建，率先建立財務、供應鏈、銷售、人力資源系統及總裁辦，以確保臨時總部運行。

通知還向停工中的重慶雷士員工呼籲，對到惠州總部臨時工作的員工“給予相應優惠政策”，特別是財務系統所有人員全部調入惠州工作。

這在某種程度上表明了王冬雷的態度：不給公章，我搶；停工，我重建總部；總之，就是不妥協，不退讓，死磕到底。

留給吳長江的時間已經不多。本周五(8月29日)，雷士照明將召開臨時股東大會，提議罷免吳長江執行董事職務。王冬雷27 .1%的股權秒殺吳長江僅2 .54%的股份；而軟銀賽富和施耐德，手中持有18 .5%和9 .22%的股份，吳長江想要從兩年前交惡的投資者手中拉票，難度頗大。

“不是他們不旗幟鮮明地幫我，而是這幾年折騰，大家都疲倦了。”吳長江語調落寞，忽而又振作起來，他指指自己的橙色T恤，“你們都以為我會怎樣，但你看，我的精氣神還可以吧？”

7月26日，吳長江在他的朋友圈，他這一生，沒去害一個人，也吃了不少虧，相信老天會幫他的。

命運還會眷顧他嗎？

他們眼中的吳長江

德豪潤達董事長、雷士照明董事長王冬雷

典型的兩面人，一方面看似很陽光，我們現在定義為善，另一方面極其齷齪，當他表現(陽光)這一面的時候我們很相信他，當他表現(齷齪)這一面的時候，以我人生經歷我沒有見過這樣的大惡之人。

軟銀賽富合伙人閻焱

他是個好人，但具有兩面性。

一個企業，一個最高決策機構一定是董事會，而不是某一個人。一個現代企業機制必須是按照在董事會領導下去運作，去行事。如果作為一個企業早期的話，你可能創始人了算，因為你沒有董事會。可是當你的股權發生變化以后，尤其是成為一個上市公司以后，你必須按照上市公司的要求去運作，不能夠還是一個人了算，這是一個最根本常識性問題。

高管

大氣、豁達，工作拼命，情商很高，在經營方面也有獨到之處，很多老員工對他有感情。

但也不是純粹的對外表現的那種“哥們兒義氣”或者“君子”這樣的形象，在供應商和經銷商那欠了不少錢，有他不那麼陽光的另一面。

吳長江自評

我這個人就是太相信別人，太講義氣了，總把每個人都當成好人。當然，我也是太自信，做市場、做經營管理是我的強項，我就是覺得雷士沒有我不行。

我最近除了想怎麼處理這個事情外，想的最多的是總結和反省幾十年的人生和創業經歷，做人做事坦坦蕩蕩，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只有英雄才能創造歷史，在公司快速增長時，你必須有話語權，否則英雄也會變狗熊。

連結

◎1998年底，吳長江出資45萬元，杜剛、胡永宏各出資27.5萬元，創立雷士照明。

◎2005年，吳長江被迫出讓全部股份，攜8000萬出走。隨后，全體經銷商“倒戈”，要求吳長江重掌企業，其余兩股東被迫各拿8000萬元離開。

◎2006年，賽富亞洲投資雷士照明2200萬美元；2008年，賽富亞洲增資1000萬美元，總持股比例達30.73%，超過持股29.33%的吳長江，成為第一大股東。2012年，吳長江與公司資本方軟銀賽富起了衝突，被資本方“逼宮”讓位，並辭去相關職位。公司的非執行董事、賽富亞洲基金創始合伙人閻焱接任董事長，來自施耐德電氣的張開鵬則接任首席執行官。

◎隨后，吳長江選擇與德豪潤達合作，德豪潤達助理吳長江重回雷士照明。2013年1月，吳長江被重新任命為公司C EO。

◎2014年8月8日，雷士照明公告董事會罷免吳長江C EO職務，同時任命王冬雷擔任臨時C EO，並提議召開臨時股東會罷免其公司執行董事的職務。

統籌：劉斌 汪小星

采寫：南都記者汪小星 胡服 實習生吳俠 攝影：南都記者田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