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落盡的東方之珠（三之二）

（新聞專題）繁華落盡的東方之珠（三之二）（葉柏毅報導）

這世間最令人唏噓慨嘆的，莫過於「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當香港在英國銳意改革之下，逐漸成為東方的一個重要的金融中心時，咫尺之遙的中國，在鄧小平主政之下，也決定要改革開放。當中國不再內耗，全力發展經濟時，國力也日漸攀升。原本多數香港人認為，中國在經過文革這個歷史重創之後，要恢復元氣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因此並不會很擔心香港的前途，會有改變的一天。然而，改革開放卻讓客觀環境起了大變化。中共原本一直想要奪回台灣，但在本身民族主義動力的驅使之下，他們也想逐步拿回在英國手中的香港，與被葡萄牙統治的澳門。原本在南京與北京條約中，香港島及九龍半島界限街以南，是割讓給英國的，只有新界是在 1898 年，以租借的方式租給英國 99 年，在 1997 年到期。然而，時移勢易，中英兩國國力相互消長之下，鄧小平在八○年代，開始準備要與英國談判，收回香港。雙邊談判從 1982 年開始，談了兩年之後，兩國在 1984 年 12 月 19 號，簽訂了「中英聯合聲明」，決定自 1997 年 7 月 1 號起，中華人民共和國將正式接管香港。這其中，英國多次攻防，希望至少能夠維持住對香港的管治；但英國沒想到是，中共對領土主權的態度，出乎意料地強硬，沒有任何讓步的空間。到最後，英國也只能承認形勢比人強。據說到北京談判的時任英國首相柴契爾夫人，在步下北京人民大會堂的時候，還摔了一跤。可見中共要收回所有香港的土地，對英國來講，是個多大的衝擊。

八九年天安門事件發生，中共血腥鎮壓抗議份子，大大震撼香港人。眼看著再八年，香港就要被中共收回去了，多數香港人都非常擔心。因此從八九之後，香港出現了為期大約五年的大規模移民潮。香港導演陳可辛 1996 年執導的電影「甜蜜蜜」，就是在說這段時期的故事。這部影片其實也具體而微地描繪出了主權移交之前，香港人的複雜情緒。劇中的男女主角黎小軍與李翹，為了要追求更好的生活，從大陸逃到香港。原本希望能在香港安家落戶，沒想到中共又要收回香港，讓黎小軍與李翹兩人千方百計再逃到美國。然而，之後眼看著主權移交的前景，似乎又沒那麼差，因此在九七之前，有不少當年趕著離開香港的人，又逐漸地回流了。劇中，一度在紐約為大陸團當導遊的李翹，看到改革開放後，一批一批陸客往美國跑；讓她感覺，之後的中國，跟她當年冒著生命危險都要離開的地方，似乎不一樣了。諷刺的是，劇中有人還跟李翹說，當年一批一批逃難似離開香港的人，又都反悔了，再度回到家鄉，這也才讓李翹萌生了想回香港的念頭，也讓她與黎小軍，在九七前的香港重逢，成就了陳可辛電影當中的甜蜜蜜。

只不過，電影畢竟是電影。甜蜜蜜裡頭所說的，部份是事實，確實有不少離開香港的人，相信中共在中英聯合聲明裡，所提的「港人治港、高度自治，五十年不變」承諾。想說都已經快二十一世紀了，中共應該不至於反悔，因此才紛紛回流。

然而，歷史開了香港回流者一個大玩笑。中共接管香港不久，就發生了全球金融風暴，主權移交前大回流所抬升的香港房價，因為這次風暴而腰斬再腰斬，加以當時董建華政府處理不當的結果，讓不少人在房產上，跌了一個大跤，不是負債累累就是宣告破產，手上的房產成了負資產。這還不算，2001 年，大量所謂的大陸「雙非」夫妻，也就是兩者都非香港居民的夫妻，紛紛跑到香港生小孩，讓小孩拿到香港身份，瓜分香港居民的資源，還有 2003 年的 SARS 危機，香港政府反應遲緩等，都讓主權移交後的香港，民怨沸騰。然而，真正讓港人受不了要上街遊行的，則是當年擔任香港保安局局長的葉劉淑儀，執意要為「國安條例」立法，引發香港人極大反彈，認為是要大幅限縮香港人自由，因此在 2003 年，引發了舉世震驚，多達五十萬人參加的七一大遊行。這次遊行，把北京也嚇到了，除了要葉劉淑儀辭官之外，兩年以後，董建華也做不滿第二任任期，倉皇下台。至於二十三條立法的事情，一直到現在，都沒人敢再提。

從中共接管香港之後，八年的時間，香港大小事件不斷；香港人也體會到了與英國迥然不同，具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一國兩制管治方式。如我們先前所提過的，在英國統治時期，六七暴動之後，英國開始正視香港問題，強化香港政府及法治體系，致力改善民生，縮小貧富差距，大大提升了香港的競爭力，讓香港即使做為一個殖民地，卻也擁有不輸母國的高效能公務體系，與強大的資本吸引力。然而這一切，在中共接管之後，全都變樣了。就以 2003 年七一大遊行為例，這麼大規模的遊行，要是發生別的地方，早就換政府了；然而好面子的中共，寧可死撐著維護他們所謂的中央威信，也無視於高漲的民怨。在雙非問題上，也是如此。中共只將問題片面地簡化為「港英餘孽做祟」、「香港人瞧不起大陸人」，或是「刻意疏遠大陸」這種不是分化社會，就是訴諸民族主義的指責，卻完全沒有想要仔細探究接管香港之後，香港為何民怨四起的真正原因。中共這種管治心態，其實不難理解，因為在唯物主義指導之下，人民只是統治者的工具，並不值得尊重。就像史達林所說的，一個人的死是一場悲劇，但百萬人的死，就只是一個數據。所以，在共產主義的統治規則之下，除了維繫政權本身，與當政者的存續之外，百姓的生活好壞，並不在他們的考量中。這就是民主政權與共產政權在管治心態上的根本差別。而也就是在這樣的轉換當中，香港，這個曾經煥發無限光芒的東方之珠，似乎也就只能註定，在九七之後，逐漸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