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務實人民幣工作者又「被台獨」

【文 / 呂婉君】

台海近期顯得不太平。台灣本土美妝品牌「1028」被發現特賣會上曾賣至中國大陸的產品，產地寫著「中國台灣」。國際美妝大廠 M.A.C 婦女節推銷郵件裏的中國地圖漏了台灣，被質疑是台獨，逼得 M.A.C 親上火線，大喊支持「一個中國」以滅火。

今年大陸全國政協會議裏，台籍港區委員凌友詩高聲朗誦，希望未來台灣人能放棄狹隘心態，「像我一樣做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現任國民黨發言人歐陽龍的女兒歐陽娜娜，被舉報國民黨兩岸論述「不統、不獨、不武」有台獨嫌疑時，立即表示：「爺爺奶奶說人不管到了哪裏，都要記得自己的根，我為我身為中國人驕傲」、「讓我們為祖國驕傲」。

想當然，台灣人「一如往常」地憤怒。新聞 24 小時轉播「又有人背叛台灣，自稱是中國人」。網路論壇 PTT 也沒放過任何一刻可以批鬥的機會，大肆批判「叛逃者」。網友們對支持一個中國原則的廠商發起自主拒買活動。對自稱中國人的人，網友表示，支持他們成為中國人，「就從除中華民國籍開始」。

但除了這些有如套路般的情緒反應，台灣還有另一種聲音。

「中國台灣人」成「新常態」

「不就是老調重彈嘛！無聊！」看了連番轟炸的新聞後，許多台灣人這麼說。

其實回頭審視這些「被台獨」的新聞，1028 遭到非難的是「陰了台灣人」，M.A.C 不能被原諒的是「原來這麼大的國際品牌都得秉持一個中國原則」。凌友詩被撻伐的是矯揉造作、極具綜藝化的演講方式，連大陸人都跳出來說「尷尬到聽不下去」。歐陽娜娜被笑的是「有國民黨發言人爸爸還被稱台獨」、「連國民黨都台獨」，最初所非難的「中國台灣人」反而不是焦點。

回顧過去，2010 年，台灣宏達電董事長王雪紅因為「HTC 是中國人的品牌」言論點燃台灣社會怒火，引發台灣人拒買曾經因「愛用國貨」而熱切支持的 HTC。當時台灣以「生子當如孫仲謀，生女勿成王雪紅」，形容台灣昔日首富王永慶的女兒王雪紅是台灣之恥，令王永慶羞赧。

不過，雖然台灣人氣憤，仍止不住「中國台灣人們」不斷表態。

台灣唱跳歌手羅志祥面對記者詢問，作為大陸演員和台灣演員有什麼不一樣的感覺時，羅志祥回答「大家都是中國人」，何必把事情說得這麼絕對，不要分開的好。周杰倫在頒獎典禮上拒絕用韓語打招呼，並說：「如果你們喜歡我，就學習中文吧，我是一個中國人。」2016 年台灣總統大選前，南韓女團「TWICE」台籍成員周子瑜被舉報是台獨分子，在經紀公司要求下，淚眼汪汪地說：「中國只有一個，海峽兩岸是一體的，我始終為自己是一個中國人而感到驕傲。」

「我為身為中國人感到驕傲」彷彿是個通關密語。只要講了這句通關密語，「錢」進大陸的門也為之打開。台灣人早在這 10 年內，從過往對 HTC 的怒火正熾，轉變到如今的習以為常。

凌友詩、歐陽娜娜的「中國台灣人」雖然是輿論起點，卻絕非論戰重點——因為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經濟利益下，誰都會朝著市場大、回報多、利潤大的大陸彎過去。胳膊向利彎，常有的事。這種「務實」理解，反而成為「新常態」。

務實人民幣工作者的崛起

其實，台灣雖看似孤絕，但和對岸的關係總有千絲萬縷，數不盡的連結。據行政院主計總處報告顯示，2017 年台灣人赴海外工作人數計 736,000 人，超過半數（55%）以上的台灣人選擇赴大陸工作（405,000 人），東南亞占 14.8%（109,000 人），美國占 13.7%（101,000 人）。而據大陸國台辦統計指出，2017 年台灣人赴中國大陸人次達到 5,872,723 人次，2018 年更首次突破 6,000,000 人次，其中「首訪族」達到了 400,000 人，均創下歷史新高。

對台灣來說，中國大陸不只是蔡英文對抗的「邪惡大陸」，更多的是日常生活中生意的「協作夥伴」、跨國企業的「公司同事」、推展業務的「廣大市場」、下一份工作的「發展地」、甚至連「旅行」都免不了到北京、上海遊上一程，若不喜歡大城市的俗氣，那麼流浪到西藏也挺浪漫的。

數以萬計的台灣人前仆後繼地到曾經被視為「沒有太陽的地方」的中國大陸「淘金」，比務實台獨工作者更務實地賺生活費、賺成家錢、賺老婆本。那些因為激怒大陸而興奮的網友，除了台灣人身份外，也可能是會計事務所審計、公司法務、台灣接單大陸出貨的業務，這些工作就算不在大陸，也有很多客戶在大陸。太陽花運動期間，「早上反服貿、晚上逛淘寶」現象，多少說明了兩岸民間互動的真實狀態。與大陸協作，在地緣政治之下，已成為台灣人必須直面的宿命。為了穩定合作，台灣人早就習慣「政治 0 分、經濟 100 分」的操作手法，只要在交往時避免敏感話題就可執行業務，要是情況不對，就祭出「我是中國人」以解眼前之危，也無可厚非。

另一種視角看務實者

這麼說起來，這些務實人民幣工作者就是見錢眼開、唯利是圖，為五斗米折腰，連台灣都可以賣掉的人嗎？這種說法太過責難了，只是為他們硬戴上道德緊箍咒罷了。

其實回到問題核心，台灣人沒有被綁住，世界各地哪裏都可以去。不只大陸，英國、美國、日本都有人前往，但為什麼在中國大陸工作的人佔最多？甚至還超過半數？為什麼上面提到的「新常態」只發生在兩岸，而非台灣與其他地區？或許不能只看到大陸的經濟規模，也該把台灣與大陸「同文同種」的威力考量進去。

台北市長柯文哲不只一次公開聲明兩岸人民「同文同種」，應以對話替代對抗。雖然現階段兩岸在政治制度與生活方式存在差距是事實，但兩岸有共同的歷史、文化與語言也是事實。台灣人去北京工作，既不用申請工作簽證，語言又通，很快能成為公司的即戰力。在轉換成本如此低的條件下，很難責難務實人民幣工作者的「叛逃」。況且，稱之為「叛逃」，就是把自己當成大陸「敵方」，是充滿意識形態的說法，還用著老掉牙的冷戰思維解讀 2019 年的當下。如果這樣的邏輯就是「叛逃」，那去賺日幣、美元的人，難道就不是叛逃？

「為了賺人民幣，自稱是中國人」，是台灣人對務實人民幣工作者最大的指責，彷彿台灣人賺了中國大陸的錢，就是將台灣質押給大陸、將靈魂典當給魔鬼，陷台灣於不義。不管是藝人如周杰倫、羅志祥、歐陽娜娜，商人如王雪紅、吳寶春，都曾遇過這種非難。

但這種抵制、痛罵的情緒，如今在台灣已越來越小。為什麼？因為現在不只這些藝人與商人是「務實人民幣工作者」，連普羅大眾都是「務實人民幣工作者」。對於時不時的「中國人」宣言，台灣人也可以逐漸理解這種無可厚非的無奈，甚至心疼這種無可奈何，也慢慢理解兩岸之間由於歷史累積而來的現實。

台灣人在「錢」進大陸的時候，逐漸領略到一件事——不管人民幣，還是新台幣，能讓人吃飽的就是良幣。正義魔人雖會責難這種向大陸妥協的態度，但是聰明人會慧黠地回答：「嘿！兄弟，這是時勢所趨。」對於兩岸的「新常態」，實在沒必要用政治大棒來苛責。

來源：《多維 TW》月刊 04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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