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哲學家生命中最閃光的時刻

追求智慧的哲學起源於人的好奇心，這是亞里斯多德（Aristotle）在《形上學》中明確提出的觀點。他接著解釋道：「一個有所迷惑與驚異的人，每自愧愚蠢；他探索哲學只是為了擺脫愚蠢，顯然，他為求知而從事學術，並無任何實用的目的。」強烈的好奇心能夠使人的求知欲跳出功利主義的牢籠，所謂「非關因果方為善，不計科名始讀書」，說的是這層意思。

好奇的意義還不止於此，好奇心能夠促進人們跳出因循守舊的常規窠臼，不斷開拓創新、盛德日新。弗里德里希 • 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在《快樂的科學》說：「習慣使我們雙手機巧，使頭腦笨拙。」拉爾夫 • 沃爾多 • 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在《自立》則說：「模仿就是自殺。」在我看來，將人從常識的束縛中解放出來，超越想當然的生活態度，既是哲學的功能，也是哲學的使命。

學習哲學的首要條件不是高智商，而是真誠！

尚－雅克 • 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在《愛彌兒：論教育》說：「做為『自然人 』的小孩子寧願要一塊蛋糕，而不要一枚錢幣，因為小孩子不知道『錢 』是什麼。」為什麼給別人一張紙，別人就得被這張紙奴役，去執行你要求他做的事情呢？文明人似乎都知道「錢」是什麼，但小孩子不知道，哲學家也不知道。哲學家「自知自己無知」，所以會思考何謂「貨幣」、「財產權」。所有名副其實的哲學家都是真誠的孩子，與其說他們的思想深奧難懂，不如說他們的靈魂光明澄澈。

伏爾泰（Voltaire）說：「除了無聊，什麼樣的風格都是好風格。」本書的每一頁，乃至每一段話，都帶給人驚喜和啟發，參閱大量哲學原典和研究文獻，所有內容皆有根有據，不因其內容的趣味性而損害資料的可靠性。為了達成這一目的，作者行文方式採用剪影和素描的手法，所謂剪影就是剪取各位哲學家生命中最閃光的片段，組合成篇，有如珠玉在盤，顆顆晶瑩剔透；所謂素描就是客觀記述哲學家的言行，杜絕三紙無驢的冗長鋪陳，以及不著邊際的個人發揮。

哲學家如果言行不一，其理論的可信度就大打折扣。本書講述的三十二位古希臘哲學家，都是表裡如一的風流人物，敢於將內在的思想體現在現實生活之中。犬儒第歐根尼（Diogenes，約西元前四○四年～前三二三年）為了堅持自然的生活，膽敢在市場上手淫；蘇格拉底（Socrates）為了「寧肯天下人負我」的道德堅守，在飲下鴆酒後還侃侃而談，論證「靈魂不朽」；皮浪（Pyrrho）漠不動心地替豬洗澡；德奧多羅論證「好人不殉國」；詭辯的智者嘲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等問題；高爾吉亞（Gorgias）則驚世駭俗地論證「無物存在」…… 這些哲學家的故事，或幽默，或荒誕，或讓人扼腕嘆息，或讓人愀然警醒，皆是他們的情感和思想的真實表露。

靜靜地閱讀本書，想見他們的一顰一笑和一言一行，思想的光芒就會悄然照射到現實之中。

【科學和哲學之祖——米利都的泰利斯】

• 不要投胎是最好的事

泰利斯（Thales of Miletus）終身未婚，卻收養姊妹的孩子。別人問他為何沒有生養自己的孩子，他回答：「因為我愛孩子。」

做為古希臘的著名哲學家，泰利斯肯定聽過這一則希臘神話：彌達斯國王在樹林久久地尋找酒神的伴護精靈，即聰明的西勒努斯（Silenus），但沒有尋到。精靈最終落入國王手中，國王便問道：「對人來說，什麼是最好、最妙的事？」精靈木然呆立，一聲不吭。直到最後，在國王強逼下，他突然發出刺耳的笑聲，說道：「可憐的浮生啊！無常與苦難之子，你為什麼逼我說出這些話呢？要知道，你最好不要聽到這些話啊！最好的事是你根本得不到的，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為虛無。不過對你還有次好的事，就是立刻死去。」（尼采《悲劇的誕生 • 三》）

• 關於結婚，現在太早，之後又太晚

父母試圖逼迫泰利斯結婚，他回答說：「母親，現在為時太早！」時光荏苒，泰利斯眼看老大不小，父母繼續催逼他結婚，他回答說：「母親，現在為時已晚！」

孔子說：「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人生在世，精神被肉身奴役，肉身被欲求擺布，欲求被時勢操縱。想要有所為，就必須有所不為；不會對世界說「不」的人，很容易在塵世的喧囂中迷失自我。

• 是怯懦，還是對生命的謹慎？

梭倫（Solon）見泰利斯沒有結婚，也沒有兒女，卻活得怡然自得，忍不住問他是怎麼回事；泰利斯沒有回答，轉身離開了。事後，泰利斯讓人散布謊言，說梭倫的兒子客死外邦之地。梭倫聽到消息後，捶胸頓足，悲痛萬分，還用手撕扯自己的頭髮。這時，泰利斯出來了，他拉住梭倫的手說：「朋友，這就是我不願意結婚生子的原因，像您這樣堅強的人，竟然也不能忍受親人離散的打擊。」

普魯塔克（Plutarch）在《希臘羅馬名人傳》論及此事，頗有感慨，他說因為害怕失敗或失去而放棄行動和嘗試，這不是「見微知著」的理性，只能叫極度怯懦。那些沒有生養兒女的人，哪怕是自家養的一條狗死了，同樣會悲痛欲絕、如喪考妣。我們不能因為害怕失去財富而甘願貧窮，不能因為害怕失去友誼而拒絕交友，更不能因為害怕失去子女而拒絕結婚生子。

真實的人生有時就像是命運編排好的劇本，普魯塔克有個最心愛的女兒，但卻夭折了。阿爾貝 • 卡繆（Albert Camus）在《薛西弗斯的神話》的開篇說：「真正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自殺！思考人生是否值得過。」如果沒有結束生命的勇氣，至少要有面對生命的審慎――要不要生養兒女？這是一個問題！

【蘇格拉底論正義】

蘇格拉底（Socrates）對財富和正義有較為獨到的看法，我們看看他有哪些見解。

• 賺錢的人更愛財

舉凡不親手賺錢的人，多半不貪財；親手賺錢的才有一文想兩文。像詩人愛自己的詩篇，父母疼自己的兒女一樣，賺錢者愛自己的錢財，不單是因為錢有用，還因為錢是他們的產品。這種人真討厭，他們除了讚美錢財外，別的都不讚美。

• 有錢的最大好處

對通情達理的人來說，有錢財就用不著存心作假或不得已而騙人。當他要到另一世界時，就不用為虧欠神的祭品和人的債務而心驚膽戰。蘇格拉底看來，有錢固然有種種好處，但比較起來，對於明白事理的人來說，上面所講的好處才是他最大的好處。

• 正義是欠債還錢？

我們通常認為欠債還錢就是正義，但假如你有個朋友在頭腦清楚時，曾把武器交給你，但後來他瘋了，再向你要回去，任何人都會說不能還；如果還給他，那是不正義的。

因為朋友間應該與人為善，不應該與人為惡。如果把錢歸還原主，對收方或還方是有害的，就不算是還債。正義就是給每個人以恰如其分的報答，這才是真正的「還債」。據此，正義就是「把善給予友人，把惡給予敵人」。

• 正義者在平時毫無用處？

友人生病時，醫生能把善給予朋友；航海遇到急風險浪時，舵手能把善給予朋友。那麼，正義的人在什麼行動中，在什麼目的之下，最能利友而害敵呢？應該是在戰爭中聯友攻敵的時候。

然而，當人們不航海時，舵手是無用的；當人們不害病時，醫生是毫無用處的；那麼，不打仗時，正義的人豈不也毫無用處？

• 正義者在合夥關係中毫無用處？

如果正義在日常生活中有用，就應該是在訂合同立契約這些事情上，即在合夥關係中。然而，下棋時，一個好而有用的夥伴，是下棋能手而不是正義之人；在砌磚蓋瓦的事情上，與瓦匠合作顯然比同正義之人合作更有用；奏樂時，琴師是比正義者更好的夥伴。

• 正義只在保管財物時有用？

合夥關係中，正義發揮作用，主要是在保管金錢財物之時。

當你保管修枝剪刀時，正義於公於私都有用；但當你用刀來整枝時，花匠的技術就更有用了。當你保管盾和琴時，正義是有用的，但利用它們時，軍人和琴師的技術就更有用了。

這麼說，所有的事物統統都這樣嗎？——它們有用，正義就無用；它們無用，正義就有用？

• 正義之人最擅長偷竊？

蘇格拉底說，讓我們換個套路討論這個問題吧！打架時，無論是動拳頭，還是使傢伙，最善於攻擊的人也最善於防守。同理，善於預防或避免疾病的人，就是善於造成疾病的人。善於防守陣地的人，也是善於偷襲的人，對被保護的東西而言，好的看守人也是高明的小偷。那麼，一個正義的人，只要善於管錢，就善於偷錢嗎？

就像是說：不會做假帳的會計不是好會計！

• 正義是助友害敵？

如果正義是「把善給予友人，把惡給予敵人」，就等於承認正義對人有害，即便它對敵人有害。

蘇格拉底接著分析，馬受傷是馬之為馬變壞；狗受傷是狗之為狗變壞；人受到傷害，就是人之為人變壞，即人的德性變壞。當然，人的德性有虧，就變得更不正義，這一點毋庸置疑。

如果正義就是「助友害敵」，被傷害的人因此而變壞，變得不正義，會導致自相矛盾，因為等於正義會導致不正義。

蘇格拉底繼續說，音樂家不會用他的音樂技術使人不懂音樂；騎手不會用他的騎術使人變成更不會騎馬的人；正義的人也不會用他的正義使人變得不正義。正如製冷不是熱的功能，而是和熱相反的事物的功能；增溼不是乾燥的功能，而是和乾燥相反的事物的功能；傷害人不是好人的功能，而是和好人相反的人的功能。

正義的人能傷害人（害敵），正義的人就不是好人了嗎？

• 一論「正義是強者的利益」

沙拉敘馬霍斯加入關於何謂「正義」的討論，明確提出：「正義是強者的利益。」他的論述如下：

政府是每一城邦的統治者，每個統治者都制定對自己有利的法律，平民政府制定民主法律，獨裁政府制定獨裁法律，依此類推。他們制定法律明告大家：凡是對政府有利的對百姓就是正義；誰不遵守，就有違法之罪，又有不正義之名。因此，我的意思是，任何國家裡，正義就是當時政府的利益。政府當然有權，所以唯一合理的結論應該是不管在什麼地方，正義就是強者的利益。

來源：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