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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失戀兩天兩夜不起床 朱德熙賣書請喝酒

鉅亨網新聞中心 2014-01-14 08:49


前幾日讀到朱德熙關於語言學的一篇文章,頗為佩服。忽想起他與汪曾祺的友情,一時感慨良多。

他們相識在西南聯大,年輕時不分彼此,直到晚年,依然來往頻繁。朱德熙是蘇州人,生於吉林長春。入聯大的時候進物理系,后因為喜歡古文字學而轉學到中文系。他鐘情昆曲,諳於詩文,身上有士大夫的氣質。汪曾祺拍曲的時候,總和他在一起,說他們情同手足也是對的。有一年朱德熙大病一場,是汪曾祺護理著,那些年在昆明的苦樂,真的是一起分享的。


推朱德熙在氣質上和汪曾祺略有不同,是適合教書的人,能在校園呆下去。汪曾祺要野一點,隨便慣了,不適宜做邏輯性強的工作。朱氏在學問上受到許多前人的影響,和王力、呂叔湘也有諸多相通的地方。他和王瑤的關係亦好,與丁石孫等人相處也不錯,是個隨和的人。他的氣質里有儒雅的因素,知識面廣。汪曾祺和朱德熙經常泡茶館,偶也到飯店打點牙祭。交往中,彼此的了解可謂兄弟。何孔敬在《長相思朱德熙其人》一書中說:

同學中,德熙最欣賞曾祺,不止一次地對我說:“曾祺將來肯定是個了不起的作家。”

曾祺有過一次失戀,睡在房里兩天兩夜不起床。房東王老伯嚇壞了,以為曾祺失戀想不開了。正在發愁時,德熙來了,王老伯高興地對女兒(我中學的同學王昆芳)說:“朱先生來了,曾祺就沒有事了。”

德熙賣了自己的一本物理書,換了錢,把曾祺請到一家小飯館,還給曾祺要了酒。曾祺喝了酒,澆了愁,沒事了。

后來德熙對我說:“那個女人沒眼力。”

記得汪曾祺在文章中也講到德熙賣書請其喝酒的事,但戀愛的事情絕沒談起。英雄也有走麥城的時候,青年時候的汪曾祺,總有種失敗的感覺,認為晦氣與己相伴而行。中老年后,他淡薄一切,和早年的記憶或許有關。有的戀意與期望,如流水一般,走了就走了吧。

朱德熙后來在清華大學教書,院系調整后,他去了北大,成了王力之后最好的語言學教授之一。名氣也越來越大,后來做了北大的副校長。上世紀50年代初,曾去保加利亞教授漢語,在那時候是受重用的人物。不過回國后,政治運動多,學業自然受到影響,和汪曾祺一樣,一直在風雨里蕩來蕩去。只是“文革”結束后,才和汪曾祺一家往來增多了。何孔敬回憶說:

上世紀八十年代,德熙和曾祺來往相當頻繁。

有回曾祺和松卿來了。剛好德熙由昆明出差回來,帶回一大塊昆明的宣威火腿。德熙關照我說:“孔敬,今天曾祺來了,切塊昆明宣威火腿蒸蒸,給曾祺下酒。”

想不到曾祺就了火腿喝了大半瓶洋酒和大半瓶茅臺酒。松卿發話了,說:“曾祺吶!我看你夠了,不要再喝了。”德熙說:“曾祺喝酒很少喝醉,就由曾祺喝吧!”

曾祺邊喝酒,邊抽香煙,邊和德熙談天。兩人談著談著,談到昆曲上來了。曾祺沖我一笑,問我說:“孔敬,你和德熙唱昆曲,最喜歡哪出戲?”這一問,問得我面紅耳赤地說不出話來。德熙說:“她會《游園驚夢》。我去拿笛子,你吹,由孔敬來唱。”曾祺說:“多年不吹笛子了,門牙沒有了,還能吹嗎?試試看。”曾祺試吹了笛子,笑嘻嘻地說:“奇怪,門牙沒了,還能吹。”

在友人家里的放松、自在與士大夫式的飄然,那是老一代學人才有的境界。汪曾祺后來名聲大振,朱德熙頗為得意,以有這樣的朋友為樂。其實汪曾祺在一些地方也得力於這位老同學,從朱德熙那里學到了不少東西。汪曾祺佩服朱德熙的學問,但並不都認可他的所有觀點。兩人討論的問題很廣,有時是很專業的東西。查汪氏的信札,有致朱德熙的數封,都是難得的資料。比如在“文革”期間,汪氏給朱德熙的信件沒有一點時代投影,倒像是民國文人的文字,頗為好玩。1973年1月4日,他寫道:

《戰國文字研究》收到。這回我倒是讀得很有興趣,雖然還未讀完。我覺得邏輯很嚴謹,文體清俊。

不知是不是你有一次問我,古代文人搽臉的粉是不是米做的,仿佛這跟馬王堆老太太的隨葬品有點什么關係。近日每在睡前翻看吳其浚的《植物名實圖考長編》以催眠,卷二“谷類·稻”(一四六頁)云:“米部曰:粉,傅面者也,可澄也。許不言何粉,大鄭云豆屑是也。”又“糵米”:“此正是以米為糵爾,非別米名也。末其米,脂和傅面,亦使皮膚悅澤……”看來,說中國古代(漢以前?)婦女以米涂面(我疑惑古人是以某種油脂或草木的“澤”合著粉而涂在臉上,非為后來似的用粉撲子撲上去),是不錯的。沈公有次說中國本用蛤粉,不知有何根據。蛤蜊這玩意本來是很不普遍的。記不清是《夢溪筆談》還是《容齋隨筆》里有一條,北人庖饌,慣用油炸,有饋蛤蜊一篚,大師傅亦以油(連殼)炸之至焦黑。蛤肉尚不解吃,蛤粉之用豈能廣遠?蛤粉后世唯中藥店有賣,大概有止瀉的作用,搽臉則似乎無論大家小戶悉用鉛粉了。鉛粉不知起於何代,《洛神賦》已有“芳澤無加,鉛華弗御”,李善注:“鉛華,粉也”。又偶翻《太平御覽》果木門·荔枝條,引后漢書云:“胡粉傅面,搔首弄姿”。所謂“胡粉”,我想乃是鉛粉。不過這是想當然耳,還沒有查到文獻根據。以上這些,不知道對你有沒有一點用處。

在許多通信里,汪氏的考據與辨析能力是高的。我想他的這種能力比大學里的教授不差,只是有點隨意,乃讀書得間所致。他覺得學問要有點趣味,思想是該在趣味中進行的。可是那時候大學里的老師,在學問上顯得干癟,把豐富的東西窄化,有趣的東西枯燥化。1972年底,在致朱德熙的信里有這樣一段話:

所讀妙書是趙元任的《國語羅馬字對話戲戲譜最後五分鐘一出獨折戲附北平語調的研究》。這書是我今天上午在中國書店的亂書堆中找到,為劇團資料室購得的。你看過沒有?這真是一本妙書!比他譯的《愛麗絲漫游奇境記》還要好玩兒。他這個戲譜和語調研究,應該作為戲劇學校臺詞課的讀本。這本書應當翻印一下,發到每個劇團。你如沒看過,等資料室登記落賬后我即借出寄來給你。如已看過或北大有這本書,那就算了。

讀了趙書,我又想起過去多次有過的感想,那時候那樣的人,做學問,好像都很快樂,那么有生氣,那么富於幽默感,怎么現在你們反倒沒有了呢?比如:“沒有讀物,全憑著演繹式的國音教學法來教是——多數人學不會的,就是有少數的特別腦子的人這么樣學會了它,他沒有書報刊,他學它干嘛?”(序)你們為什么都不這樣寫文章呢?現在多提倡這樣的文風啊,比如:“這樣長的文章,誰看?”多好!語言學家的文章要有“神氣”,這樣就可逼一下作家,將作家一軍。此事有關一代文風,希望你帶頭闖一下。

在“文革”的環境下,那么清醒地思考文風,與時代的距離殊遠,透露出對流行的文化的厭惡。他身在“樣板團”,卻知道那里的問題。也知道整個中國的文化界出了問題。“文革”的最大不幸,是沒有了自己的思想,連表達都不會了。這個情況如果發生在知識界,就更為可怕。大學教授在八股的寫作中時,思想界就真的無智無趣了。而實際的情況真的這樣,他和友人交流中的憂慮,看出與時代的疏離。身在此地,心卻高遠,寄存在別一世界,是一點也不奇怪的。

朱德熙深知這位老友的價值,他也許是贊佩汪氏的觀點吧。語言學家,也可以把文章寫得很漂亮的。王力、呂叔湘都是好的文學家。后來搞文學與搞語言的分得太清,彼此都有點隔膜了。倒是張中行這樣的人,把文史哲打通,境界大開,使人為之一振。學問的深與趣味的真,連為一體,妙意搖曳,多有閃光,那是汪曾祺也自嘆弗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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