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創意產業“北上”的勝負局

在改革開放的前三十年，珠三角承接了香港制造業的“北上潮”。香港制造業帶來的領先的管理制度、經營理念、生產技術，讓珠三角本土企業汲取到豐富的營養，在推動珠三角區域經濟飛躍方面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如今，在廣東制造業已趕超、香港制造業光環逐漸散去之際，創意產業成了新一輪的港商“北上潮”的主力。這能否再形成一個新的經濟發展動力，推動珠三角的經濟升級？香港創意產業“北上潮”最終會否步香港制造業“北上潮”的后塵？

香港的創意產業在全球享有盛譽，但本土市場太小。而在《內地與香港關于建立更緊密經貿關系的安排》（CEPA）的框架下，香港的文化產業進入內地市場的門檻逐漸降低。當從事創意產業的港商開始北望神州的時候，作為港商最熟悉的制造業基地，珠三角理所當然成為試水的首選地。

盡管市場機遇很大，但珠三角市場并非一塊容易吃的“蛋糕”。國外的設計公司在傳統設計方面的實力很強，香港設計公司的整體號召力比其弱。面臨本地強勢崛起的同行，如何進行本土化運營開拓市場，也是港商無法繞過的一大難題。事實上，廣東創意設計產業的力量就很強大，在家電、陶瓷、服裝、工業等諸多行業中，本土公司的創新設計成果層出不窮，港商來珠三角“奪食”未必占得了多少便宜。

香港經濟結構的特點是服務產業高度發達，但與提升制造業結構相關聯的生產性服務業并非香港的優勢。在轉型升級的大潮中，內地相當多的制造業企業，目前需求最大的是能夠帶動產品結構升級、產業價值鏈提升的生產性服務。專業人士提出，香港的設計出口要和實際的生產加工結合，接上“地氣”，才能轉換成實際的需求。

香港創意產業“北上潮”

德勝創意園扎營順德

6月24日，位于順德容桂的廣東德勝創意園開業。2年前，這里只是位于容桂的德勝河沿岸的一片舊廠房，灰瓦、紅磚，見證著順德制造業的發展。如今，舊貌換新顏，舊廠房穿上了時尚的“外衣”，成功吸引了一批來自中國香港以及海外的創意公司入駐，涵蓋玩具設計、工業產品設計、建筑設計、平面設計、展覽設計、數碼創意和動漫設計等領域。

大批來自粵港兩地的官員、創意人士、學者、藝術家、知名企業家齊聚在開幕式現場，四處洋溢著港式普通話。據統計，當天出席的嘉賓，超過一半來自香港。

“德勝創意園將積極承接港澳臺、亞洲以及歐美等重點地區的新興創意產業轉移。”德勝創意園總經理周宏表示。由于德勝創意產業園整個運營團隊主要成員具有在內地政府、香港貿易發展局、香港工業總會以及國際文化藝術機構等的工作背景，加上該創意園更注重為進駐機構整合資源，吸引了不少來自香港的創意人士選擇了德勝創意產業園作為開拓內地市場的站點。其中包括屢獲國際大獎的香港玩具設計公司TOY2R，香港知名建筑設計事務所MUSA，屢獲德國紅點獎、iF等獎項的香港工業設計公司INNOTECH，香港知名數碼制作公司VOW。

德勝創意產業園并非順德唯一一家主打創意產業的園區。位于順德北滘的廣東工業設計城是另一個例子。該設計城吸引了香港的設計企業貝爾、香港理工大學、香港工業設計師協會進駐園區。去年11月，粵港產業創新中心入駐廣東工業設計城，立志搭建一個設計與產業共生共贏的平臺。

香港文化創意人士北上內地，開拓市場，漸成潮流。因為家電、家具等產業發展繁榮，順德是中國新興的工業設計服務業集聚地，加上交通方便，城市環境相對較好，順德成了很多港商的第一站。

這一股港商創意企業“北上”的風潮，并不局限在順德，而是席卷整個珠三角。5月12日至13日，香港貿易發展局聯合廣東省對外貿易經濟合作廳等機構，在廣州錦漢展覽中心舉行以“轉型升級”為主題的香港博覽會，吸引了超過200家香港服務業商家參展，其中絕大部分是涉及設計創新、科技創新、市場推廣及管理創新等新興服務型企業。這些企業首次來內地設展，很多是看好內地市場的發展，試圖通過參展了解內地市場，尋求合作機會。

借鑒制造業最初的“三來一補”模式，香港作為創業企業的總部基地不變，同時在珠三角設立公司，進行市場推廣，逐漸接觸客人，了解市場需求，并將人工成本較多的制作部分，轉移到珠三角來，是一些港企正在嘗試的道路。加入創意企業集中的創意園，將繁瑣的行政問題交給創意園，有助公司融入當地，集中精力做好經營，開拓市場。此外，先行的香港創意企業在處理法規問題和打擊盜版問題上的經驗，也值得后來的港資企業借鑒。

港商“北上”的好時機

在《內地與香港關于建立更緊密經貿關系的安排》（CEPA）的框架下，香港的文化產業進入內地市場的門檻逐漸降低。當從事創意產業的港商北望神州的時候，作為港商最熟悉的制造業基地，珠三角理所當然成為他們試水的首選地。

從共通粵語的珠三角地區循序漸進，是很多香港創意服務產企業立足珠三角，走向全國的策略。

“香港企業經過20多年的發展，制造業基本上都轉移到珠三角。第二波浪潮的轉移將是現代服務業的轉移。隨著CEPA不斷降低服務業進入內地市場的門檻，香港人一定會北望神州，進入內地尋找商機。珠三角因為語言文化與香港接近，他們進來的第一站一定是珠三角。”周宏表示。

除了文化相近，廣東制造業進入轉型升級的關鍵時期，才是香港服務業進入內地市場的最大契機。隨著各種成本的上升，廣東制造業的產品在降低成本方面始終存在著底線。最好的出路是引入生產性服務業，通過引入創意服務，讓產品賣到更高的價格，香港創意企業在這方面具有很大的優勢。香港創意創業會會長蔡漢成認為，目前已經是香港創意企業開始布局珠三角市場的合適時機。

對此，周宏也深有感受。他對內地市場的變化有著深刻的體會，此前曾在香港貿發局和香港工業總會供職多年。“過往幾年，我們也舉辦過服務業推介會、建筑及創意設計等服務會，帶著香港的設計師創意人到內地做商務配對。但是當時內地的消費能力未能跟上，買不起香港的服務。現在珠三角地區的經濟發展迅猛，消費能力強，市場需求很大。”

“內地外向型廠商逐步減少對出口的依賴，內部需求的比例在上升，加上政策的推動，內需的增長比較強勁，加工業有向設計方面轉移的趨勢。”廣東創意經濟研究會會長張耀輝表示。

香港創意服務業爭先進入內地，相關政策門檻不斷降低也是一大推動因素。

國務院于2009年1月頒布了《珠三角地區改革發展規劃綱要》，把粵港澳的合作列為國家發展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國家“十二五”的開局之年，《珠三角地區改革發展規劃綱要》首次把香港和澳門特區的內容單獨列出，將深化內地和香港的合作提升到國家戰略的層面。《珠三角地區改革發展規劃綱要》強調國家支持香港發展金融、航運、物流、旅游、專業服務咨詢及其他高增值的服務業，同時提出了一些中央支持香港進一步發展的政策導向，例如發展香港具有優勢的六大產業。其中，創意及文化產業正是優勢產業之一。

進入內地不容易

未來十年是珠三角轉型升級發展的黃金十年，也是中國對創意服務需求的黃金十年。盡管市場機遇很大，但珠三角市場并非一塊容易吃的“蛋糕”。

作為香港的企業，在不熟悉當地市場的基礎上，如何更好地開拓業務，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香港的設計出口要和實際的生產加工結合才能轉換成實際的需求。”張耀輝提出。

香港經濟結構的特點是服務產業高度發達，但是與提升制造業結構相關聯的生產性服務業并非香港的優勢。從目前轉型升級的大潮中，內地相當多的制造業企業，目前需求最大的是能夠帶動產品結構升級、產業價值鏈提升的生產性服務。

位于順德的潛龍工業有限公司總經理楊偉強認為，目前香港創意業能夠真正落地，順暢開展業務的公司并不多。“香港的優勢在于設計能力強，跟國際有所對接，但是香港的強勢在于品牌設計以及玩具手表等產品。目前國內很多需求還是圍繞工廠為主，生存環境也較為惡劣。”

作為順德本土設計企業來說，潛龍感受到的最大的競爭壓力是來自國外設計公司，而不是香港同行。一般而言，國外的設計公司定價比國內企業要高得多，甚至比香港公司的定價還要稍高一點。但仍然有不少本土企業愿意選擇國外的公司，“國外在傳統設計方面的實力很強，找外國公司來做，能夠在把項目做好的同時學習，學習國外公司的運作流程。”

比如美國著名的設計公司IDEO，以用戶的需求性、商業的延續性以及科技的可行性為設計的出發點，深受世界各地客戶的喜歡，蘋果的第一只鼠標便出自IDEO之手。美的集團、TCL、李寧、三方太廚具等企業都有與其合作。楊偉強認為：“IDEO有很好的經驗輸出，本土的企業更傾向于與該類企業合作。”

廣東本土設計的競爭力很強

香港在創意及文化產業走得比較前沿，內地企業在某種程度上與港企依然存在一定的差距。但是，楊偉強認為本土企業的優勢在于“了解本土企業的需求，了解本土企業不同階段的需求”。而香港的高端化需求是否適合工廠化運營的珠三角企業，楊偉強也存有疑問。文化創意產業的合作中，往往需要多次溝通及實地調研市場，扎根本地的優勢是更便于展開合作。面臨本地強勢崛起的同行，如何進行本土化運營開拓市場，是港商無法繞過的一大難題。

據了解，目前，廣東全省專業設計機構超過600家，占全國總數一半以上；越來越多的生產制造企業設立或擴大了工業設計部門，華為、中興、創維、美的等公司成為廣東制造業和工業設計有效融合的典范。

一款“超級組合”空調，不光有一幅世界地圖，顯示時間、地點和氣溫，還有音箱；一款小巧便捷的冰箱，無需直供電，只需兩節電池，就可以讓飲料和水果長久保持冰涼和新鮮……這樣的工業產品，在珠三角幾乎每天都誕生數十件。

事實上，廣東工業設計不僅執全國“牛耳”，連續13年專利申請及授權總量居全國第一位，工業設計專利申報量約占全省總量的60%，而且還率先實現從圖紙化向數字化的轉變。

在政府層面，廣東也出臺措施加快推進工業設計發展。今年3月，廣東省政府出臺了《關于促進廣東省工業設計發展的意見》，明確要求要加快推動從“廣東制造”向“廣東創造”轉變。早在意見出臺前，廣東珠三角各制造業強市已經在培育工業設計方面先行一步。“現在，深圳的產業越來越從勞動密集型向高附加值的高科技、創意產業和服務業發展，深圳有潛力成為世界上領先的創意設計中心。”曾獲得意大利國家騎士勛章的斯蒂芬?皮皮諾說。

上述情況表明，廣東創意設計產業的競爭力絕對不遜色于香港同行，港商來珠三角奪食未必占得了多少便宜。

創意產業也可“三來一補”？

20年前，港商大規模地將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工廠搬遷至珠三角地區，實現來料加工、來樣加工、來件裝配和補償貿易等的“三來一補”貿易。在新一輪創意產業“北上潮”中，能否也實現創意產業的“三來一補”？也就是說，香港作為創業企業的總部基地不變，利用香港國際化大都市的平臺打響公司創意品牌；另一方面，則在珠三角設立公司，進行市場推廣，逐漸接觸客人，了解市場需求，并將人工成本較多的制作部分，轉移到珠三角來。

事實上，香港有些企業正在嘗試這樣的道路。華亞數碼制作有限公司是一家來自香港的攝錄制作公司，該公司提供廣告制作和企業宣傳片制作，并在全港首創婚宴短片拍攝服務。因為擁有大量客戶，工作量很大，而香港的人力成本很貴，目前，該公司把后期制作搬到了順德，在順德創意產業園設立工作室，增設專業設備，尋找順德本土的人才來協助完成，最后的質量把關則由香港公司來控制。相對比全程在香港完成，省下了不少人力成本。

周宏堅信，盡管香港創意企業進入內地有一定的“水土不服”問題，但香港和珠三角本地企業之間一定存在巨大的合作機會。他認為：“與珠三角本土企業合作，質量控制香港公司自己做，中間環節由本土公司來完成，成本就可以減少很多。”

此外，創意園的抱團模式也能為剛剛進入內地的香港創意企業提供一個較好的發展氛圍。德勝創意園打造的是一站式服務的“百貨公司”，涉足平面設計、產品設計、建筑設計、展覽設計、數碼制造等，提供多種形態的創意設計服務，讓園區企業之間也能形成友好的合作。

因為香港的創意企業，以中小規模為主，其中很多是由設計師的工作室起家。但一個成功的設計師未必是成功的企業家。從單純的設計師蛻變成合格經營者，如何轉型？這需要有一個過程，而創意園或許就是這樣的一個孵化基地。

這種模式得到了香港很多創意文化人士的認可。蔡漢成在德勝創意園還只是紙上談兵的時候，就已經想象出一幅美好的藍圖，其創建的TOY2R成為首家進駐園區的企業。

對于香港創意公司到內地發展，周宏建議，第一要在內地設點，設立辦公室有助于形象展示，也方便與客戶溝通；第二要本地化，本地化包括人才的本地化及本土化運營；第三是要調整價格策略。

盡管面臨各種挑戰，南方民間智庫成員、廣東省綜合改革研究院客座研究員李少魁還是對港企北上充滿了信心，“30年前的港商是摸著石頭過河，現在的港人是捧著金子過橋，這一輪港商北上一定能獲得更輝煌的成就。”

一家香港玩具設計公司的內地經驗

在文化創意領域，TOY2R是較早進入內地市場的港企之一，其經歷的營業注冊等法規問題和打擊抄襲盜版問題，以及從中獲取的豐富經驗，值得其他港企借鑒。

由1995年創立于香港的一間歐美玩具專營店發展至今，TOY2R已成為一家蜚聲國際的玩具設計公司，開創出“人人都是設計師”的創新平臺玩具概念。在星巴克，消費者可見到一個杯子反套在Qee公仔的頭頂上，這就是TOY2R的創意。TOY2R跟ADIDAS、微軟、SONY、諾基亞、三星、星巴克、PSP等品牌均有跨界合作。

TOY2R進入內地市場，可謂數年一小步，逐步跨入。2006年該公司就開始進軍內地市場，在廣州北京路的商圈動漫星城開出第一家個體戶店，2009年在廣州成立中國公司，2011年進駐順德創意產業園。

該公司創始人蔡漢成表示：“TOY2R的珠三角工作圈初步完成，香港——廣州——順德三地互動已經成型，兩小時內可以到達。”三個地區將以工作品種為區分，廣州以文件處理為主，順德是主力設計，香港則作為創意總部。蔡漢成寄望于最新開業的順德旗艦中心，能夠輻射珠三角，開拓內地市場。

法規文化差異顯著

在布局珠三角的過程中，蔡漢成遇到很多港企會遇到的問題。例如，香港與內地在法律條文上存在很大的差異，TOY2R在注冊營業執照的時候就遭遇到了波折。

此前經過在動漫星城設立個體戶的多年市場摸底后，蔡漢成認為內地市場大有發展前途，TOY2R CHINA的創建也水到渠成。2009年蔡漢成開始TOY2R CHINA的注冊。沒想到，僅注冊營業執照，蔡漢成就耗費了幾個月的時間，執照審批一直下不來。

機緣巧合，蔡漢成一次碰到時任香港工業總會國內事務主管的周宏，把營業審批一直難以完成的事情告知周宏。經周宏的解釋，蔡漢成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香港和內地對經營范圍的不同理解所造成的。因為TOY2R業務廣泛，蔡漢成當時生怕錯失機遇，把TOY2R設計的業務都詳細寫明在經營范圍內，包括零售、批發、研發、設計等。而在國內做零售批發，對店面以及投資資金有一定的要求，經營范圍越多，審批手續越繁瑣。在周宏的指點下，蔡漢成對經營范圍文字有所修改，營業執照很快就搞好了。

因為香港和內地的法律環境以及經商環境等有所不同，港企進入內地市場，首先要對內地的法律和當地的經商環境有所了解，最便捷的方法是尋求一個合適的平臺，比如可以協助處理繁瑣的行政問題的創意園，公司才可以集中精力做好經營，開拓市場。

堅決打擊版權抄襲問題

傳統的玩具是以漫畫動畫和電影授權為主，TOY2R 的Qee公仔系列玩具的興起，掀起了設計師玩具這個新的概念。在設計師玩具的發展中，香港是設計師玩具的重要發源地。

一直致力于設計師玩具的開發和推廣，TOY2R公司旗下的Qee公仔系列玩具占領著相當大的設計師玩具市場份額，在潮流達人中享有盛名。2007年，Qee公仔更曾成功登上了香港“蘇富比春季拍賣會”當代藝術品名錄上拍賣。

自從在廣州動漫星城開出第一家專賣店，Qee公仔的翻版在內地很多店鋪可以找到。在廣州玩具禮品的批發集散地一德路更是隨處可見。

TOY2R正規生產的Qee公仔有著明顯的特征，比如大小耳、小駝背、腦袋向前探出、雙臂向前傾、脖子上可套鑰匙扣、腳底有TOY2R公司商標等。翻版公仔不但缺乏這些特征，在顏色質量制作上也比較差。

對于抄襲問題，蔡漢成表示，“我們堅持打假。”蔡漢成的第一招是以快打慢。在制作周期上，傳統的授權玩具制作周期是三四年，Qee公仔的制作周期是三四個月。自首個Qee公仔面世以來，TOY2R已經生產了2000多款公仔。翻版的速度遠遠趕不上正版的生產速度。

蔡漢成的第二招是直接告商場。在廣州一些知名商圈的商鋪上，如果擺著Qee公仔的翻版版本，蔡漢成就直接投訴至商場管理處。商場管理處會警告商鋪收貨，每一次都是如此。多次反復后，商鋪寧愿不擺賣了，因為實在是太麻煩了。

蔡漢成的第三招是設立網絡監測組。在淘寶等電子商城上見到翻版產品，隨時采取行動。

在中國內地市場，處理翻版是每一家大型企業成長過程中必須面對的問題。對于知識產權保護，內地和香港的做法有很大的差別。在目前的市場環境下，港企更多需要學習的是如何自保，并在自保的過程向前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