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公開課帶來的機遇和批評

薛湧

西方MOOC (大規模網絡公開課程)的興起，給中國年輕一代提供了千載難逢的教育機會。要了解這個機會，我們不妨先看一看對MOOC的批評。

最常見的批評，是指責這種廉價的遠程教育忽略了師生之間的課堂互動。這一點確實相當重要。可是，我們也必須看到，在常規大學中仍然有不少滿堂灌的大課，師生互動很有限。許多學生在校園裡“泡”四年，几乎沒有和教授互動過。像哈佛這樣的學府，一度就有“教授專心研究，教學不上心，和學生缺乏溝通”的名聲。另一方面，網絡教學的互動可以相當火爆。特別是幾萬名學生來自世界各地，背景各異，觀點交鋒激烈，一些教授常能在網絡上感受到象牙塔裡從來沒有過的興奮。總體來說，師生互動是網絡教學的一個局限，但這種局限不是對的，不宜誇大。

網絡教學最大的局限，也許在於缺乏傳統大學中的社會氛圍，比如寄宿性大學的社區生活、各種社團活動等等。傳統的大學就是一個學習社區，學生們在這種社區中培養種種社會能力，結識朋友……這樣的人生大課堂，是網絡所無法複製的。常春藤的教育也每每以這種社會面向為人稱道，其寄宿制度被廣泛學習、複製。不過，我請中國的家長和學生自問：誰出去留學主要是為了享受豐富的校園生活？中國人的教育觀念以課程為中心，並不是很重視校園的社會面向，有些人甚至認為校園活動浪費時間。根據我個人的觀察，中國留美學生較少積極參與校園活動。大多數人即使坐在十來個人的討論班中，也很少說話。傳統大學中那種面對面互動的優越性，對一些中國學生來說不是特別重要。

如果單純以課堂教學為中心，那麼網絡教學可能要勝過課堂教學。這不僅僅因為網絡上主講的多為名師，課程經過千錘百煉，還因為考試比較嚴格。美國大學幾十年來一直受分數膨脹之困擾。師生之間難免有些人情因素，老師在關鍵時刻經常高抬貴手。即使在常春藤學校中，考試時老師放水的事情也不少。至於普通院校，時時刻刻面臨爭奪生源的問題，教授們也都希望自己班上滿員。打分太嚴，學生跑光，教授臉上不好看，對等學費的學校也沒有好處。所以你會發現，很多在美國大學的優等生其實並不怎麼樣。不過，目前美國高中的高級課程(即AP課程)很流行。AP是大學入門課程的水平，得到許多大學承認。在高中修了AP，考試過關，到大學就可以換得學分，免修相關課程。有批評者稱，大學教授都有相當的學術資歷以保證課程質量。讓高中老師教某些大學入門課，通過標準化考試就算完成，這實際上是大學教育的偷工減料。但是，我詢問過班上不少學生。他們的意見是，高中的AP課程往往比大學同類課程難得多，學到的東西也更紮實。原因很簡單：AP課程必須經過標準化考試。考試由獨立的考試機構設計主持，六親不認。女兒學校的高中班有位AP課程老師對學生很友善，給分很松。但學生上完她的課后參加AP考試，許多人不及格。可見，標準化考試可以保證網絡教育的質量，時間久了就會有一定的聲譽。雇主們也會對網絡高等教育的文憑正眼相看。

另外還有批評者稱，MOOC可能造成高等教育的分化：精英階層依然集中在常春藤，這種水平的教育是網絡永遠追不上的；普通學生則大量靠廉價的網絡完成學業。事實上，即使沒有網絡，高等教育也從來都是分化的，一流、二流、三流清清楚楚，排名五花八門。

網絡教育，至少把世界上最為精彩的大學課程向全社會公開。網絡的學生也許無法參與課堂討論，缺乏校園生活。但是，我們看看傳統大學，許多人沉默寡言，上課不說話，平時很少和同學打交道，最后卻一鳴驚人，成為天才。相反，在課堂上伶牙俐齒、在校園裡異常活躍的學生，日后未必一定就有大成。很多對網絡教育的攻擊，恐怕還是出於大學教授怕丟了飯碗的既得利益之憂。對於這些批評，不能不信，也不可全信。我們需要面對的是這樣一個基本的事實：MOOC將會使世界一流的高等教育向所有人開放。年輕一代抱怨自己被教育體制耽誤的藉口越來越少，機會則越來越多。至於是否能抓住機會，要看你有沒有相應的素質。

(作者為美國薩福克大學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