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

真正的民主必須是和社會主義關聯在一起的

鉅亨網新聞中心 2014-04-18 08:52

編者按:作者簡介:艾倫•伍德(ellen m. wood)是英語世界中最重要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之一。她認為資本主義與“真正的民主”是極端不相容的。為什么?假如我們真的把民主擴展至它現在不能觸及的范圍,那就意味著資本主義的末日。和訊網特摘編如下,以供理論界學術研究與參考。

——艾倫•伍德訪談

觀察者網:春秋發展戰略研究院研究員寒竹在最近的一篇“會診西方民主”文章中已經指出,西方民主是鑲嵌於“小政府大社會”的附屬品,與小政府關聯,注定其作用領域很有限。加拿大馬克思理論研究者e.m.wood在大約二十年前的一篇訪談中也提出類似觀點,指出資本主義令人類的生活成為除資本主義之外無法觸碰的領域,民主也無法觸碰這個領域。民主與票選根本不會賦予人們掌握自己生活的權利。文章也中肯分析了資本主義與形式民主的共生關係,更是剖析了民主發展與西方各種后現代身份政治的關係,有助於我們看清形形色色光鮮事物的背后困境。強調真正的民主必須是和社會主義關聯在一起。

作者簡介:艾倫•伍德(ellen m. wood)是英語世界中最重要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之一。她曾為許多社會主義刊物撰稿。她的著作包括《從階級退卻》(the retreat from class)(1986年verso版《先驅》第廿一期曾介紹此書)《資本主義的早期文化》(the pristine culture of capitalism)(1991年verso版)。以下是她接受加拿大新社會主義雜志訪問,內容是關於她新近寫的書——《民主反資本主義》(1995年劍橋大學出版社版)——的政治含義。

今天,政治權利,即公民權利的確變得更廣泛,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普遍地獲得。但這些權利同時又變得不那么重要。

今天,民主概念的社會內容已被抽空,積極公民被消極公民所取代。現在這個概念跟階級之間的社會或經濟權力的分配毫無關係。

雖然有些后現代主義者也承認有資本主義這種東西,但他們堅決認為有能力了解或反對它,更否認能以一個政治主題,一個統一的政治力量去顛覆它。

問:你的新書題為民主反資本主義,內容似乎與現在普遍流行的觀點,即資本主義已經證明是唯一能夠提供真正民主的制度——相反。這樣把民主與資本主義對立起來,你的見解究竟是怎樣的?

答:什么是“真正民主”?假設我們首先只從字面意義上了解“民主”一詞,“demos”在古希臘文的意義是指人民——不僅是某種抽象政治上的意義而是作為一個社會類別,即指普通人或甚至是窮人。

“kratos”意指力量,權力和統治,所以demokratia恰恰就是指人民權力或者是普通人或窮人權力的意思。我認識一位古代史學者,他甚至認為“民主”一詞的原來意義(這很可能是由“人民權力”的敵人發明的)是指與無產階級專政類似的東西。換言之,對於民主的敵人而言,人民權力是一種顛倒過來的階級統治形式,即人民權力在有產階級之上,或者是精英從屬於群眾。因此從這個詞的字面意義看,資本主義無疑與民主無甚關係。但很明顯,問題不是如此簡單。

今天,民主一詞,以最古老的用法,至少在口頭上也會同意“自治”的觀點的,即人民應該有一些控制自己生活的重要手段,或者至少那些統治他們的人應該向他們負責。因此我們面對一個直截了當的問題:究竟資本主義是增加了抑或減少了我們管治自己,控制自己生活的權力呢?

表面上,先進資本主義世界發展至成年人有普選權為止,政治權利的擴張似乎說明我們已經取得自治的重大收獲,而非損失——這正是我這新書的要點之一——但是政治權利的擴大只說出問題的一部分。今天,政治權利,即公民權利的確變得更廣泛,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普遍地獲得。但這些權利同時又變得不那么重要。我們現在可能是先進資本主義世界的公民,但這種公民權利跟我們怎樣過我們的日常生活關係甚少。只要想想,生活的各個領域仍留在民主公民、民主負責制的范圍以外便明白了,例如我們的勞動生活、勞動力及資源的分配、時間本身的組織等等。

問題是資本主義使上述領域不可觸及。在前資本主義社會,社會生產、擁有、分配以至勞動力及資源的分配——即我們今天所指的“經濟”功能——都是由“超經濟”的手段,即政治、軍事及司法的權力所統治,而行使這些權力的不是整體社會便是某些既得利益者或階級。

但是資本主義把這些功能排除於社會控制之外,並創造出新形式的階級權力,而這種權力並不直接依賴政治、經濟或司法權力的行使。譬如,“經濟”的強制性已經足以強迫無財產的工人把自己的勞動力出賣給資本以換取工資。這樣,就算所有成年人形式上擁有像投票權那樣的平等政治權利,資本的剝削權力絲毫不受影響。換句話說,剝削,就像資本主義的物質及社會生活的其它方面一樣是民主權力不能觸及的,它不是由資本——工作單位內外——直接控制,便是透過市場機制,競爭的強制性,資本的累積以及利潤的最大化所操縱。這些機制調節社會活動,其地位在任何人類目標之上。

我要強調,所有這些都是正確的,不過事實上資本與資本家在政治過程中仍有直接的影響。問題是:即使這個制度運作理想;即使金錢並非決定誰能當選或如何展開競選活動;即使經濟上的不平等不足以在政治上造成如此明顯的影響,資本主義制度仍會把我們大部分的生活置於民主負責制之外。

因此,我認為資本主義與“真正的民主”是極端不相容的。為什么?假如我們真的把民主擴展至它現在不能觸及的范圍,那就意味著資本主義的末日。

問:民主作為一般的概念有何用處呢?當我們一面談到自由民主或資本主義民主,另一面談到社會主義民主時,那不是實際上牽涉到兩種非常不同的意義嗎?那么關於社會主義民主的概念,我們今天還能說些什么呢?

答:民主作為一般的概念,確實已沒有多大用處了,因為自這個詞發明以來,已經歷巨大變化。其實,西方文化的歷史其中一件最有趣的事情便是民主概念的轉變,以及這種轉變如何為主導階級的意識形態利益服務。

“民主”經歷了一個漫長的中和化和馴化的過程。過去,對統治階級來說,民主是一個臟詞,但現在卻成了他們的政治詞匯中最高的贊美詞。現在人人都叫自己做民主派。

群眾斗爭使統治階級不能像過去所做的那樣斥責民主,但是今天這個詞的意義的確已變得很不同了,甚至那些對任何“人民權力”的觀點最敵視的人也擁抱它。

我在前面已談過資本主義如何把人類活動的巨大范圍分割開來,並把這些范圍置於“政治”之外,所以今天純粹政治權利的擴張無法產生像前資本主義社會那樣同樣的效果。

同時,古代民主概念中的兩個特點事實上消失了。首先是其社會內容,它同某一特定階級的聯系——即我在上面提到的由“人民”統治的意義。其次是它同積極公民的概念的聯系,即群眾權力在政府中的積極行使。

今天,民主概念的社會內容已被抽空,積極公民被消極公民所取代。現在這個概念跟階級之間的社會或經濟權力的分配毫無關係。我們容易以消極權利來代替積極權力,充其量也不過用個人權利來反對其它人的權力以獲得某些保障。

我並不是說這些消極權利一點用處也沒有,相反,建立某些對專制權力的抑制及某些“公民自由”如言論自由,議會等是一項主要的歷史性勝利,我們社會主義者看待這項勝利的重要性應該比我們過去某些同志有更大的敏感性。

但如果這些成果是民主的要素,它們決不是民主的同義詞,我們必須認識到民主在馴化的過程中失掉了什么。

正如我曾說馴化過程經歷很長的歷史,我不能在此詳述。但有一點值得強調,民主的中和化——或有時被稱為“形式民主”——沒有資本主義是不可能做到的。就好像資本主義創造了一個新的、或多或少自主的“經濟”領域的同時,亦創造了一個分割的“政治”領域,后一種領域容許一種不觸及其它范疇的民主。

舉例,一個封建主與他的農奴分享政治權力而不會同時失去其經濟權力,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在封建主義制度下,永不會有“形式民主”,資本主義改變了這一切。

當然,我們知道在資本主義下,民主概念亦產生其它情況。例如民主同資本主義及市場之間的認同正在增加,這是自共產主義崩潰以來大量聽聞的。或者拿先進資本主義社會的右翼政府,尤其英美(現在自然也包括安大略省了)談民主改革的態度來說吧。他們一面談改革,一面卻限制工會權利——那並不僅僅是他們堅持工人要用郵遞投票方式來決定罷工與否,而是要限制工人組織起來的基本權利。他們聲稱那是維護工人的民主權利,以反對集體壓迫。

這條路線,甚至那些不那么右翼的黨派也采用了。八十年代中,英國礦工大罷工時我正在英國。我清楚記得,工黨的政客如何攻擊礦工及其領袖史加基爾,好像他們是民主的敵人一般。這並不是因為礦工沒有實行適當的罷工投票程式,只是礦工的行動過於政治化而已。政治,對某些人而言——如金洛克,后來的工黨領袖——不過是能夠在國會選舉中獲得議席的事情。個別的人只有在投票時才與政治發生聯系。而工人或工會就應該留在自己適當的領域,即留在工作單位中進行“工業”斗爭。

這里我們再一次看到“政治”與“經濟”領域的分割,消極公民的觀念,或你們會叫做公民的非政治化。所以我認為社會主義民主是:在不放棄以公民權、保護人權免受國家的侵害等形式體現出來的自由主義的民主成果之下,要求恢復民主的原來意義,不過這種恢復自然要適應現代的條件。因為在資本主義下,根本無法恢復民主原有的社會內容及積極的群眾權力;沒法把民主權利伸延到那些被資本主義割斷的領域而不毀滅資本主義本身。我認為,在現代世界,民主必須是社會主義的同義詞。

問:最近出現了一個新的,“后現代”民主概念,它建基於多重的,變成零碎的身份上多於建基在某種意義的統一公民上,你的看法如何呢?

答:我不會就后現代主義每一個我認為錯的方面做出評論。讓我只表現其最好的政治面貌,然后看看那是什么。后現代主義者會說,民主的古老概念是建基於下列幾項:即某些人性的簡單概念,某些公眾與個人的簡單區分,某些關於社會身份的簡單假設上面。按這種見解,現在的世界已不再如此簡單了,人們擁有多種多樣的以及不斷轉換的身份。這都是由一個復雜、不穩定以及零碎不完整的社會所塑造出來的。例如,階級只是多種身份中之一種,而且可能是最不重要的一種。

后現代主義者強調“差異”和零碎化,即人們被他們分裂的身份分開著,甚至個人似乎也沒有一個統一和穩定的身份;因而根本沒有基礎實行一個基於某種大團結——例如階級大團結那樣的政治工程。

現在,我們自然應該向那些強調除了階級剝削以外還有各種不同形式的壓迫的觀點學習。而且,無論你如何評價民主的后現代觀念,他們似乎也不僅僅是談及消極權利。他們也會談許多關於賦予權力給人們的見解。他們也拒絕接受公眾與私人的分離,或把政治明顯地限制在某一特別的、分割的領域。他們認為個人就是政治,或者任何事情都是政治性的。

但那並非后現代主義的全部內容。當后現代主義者堅持零碎化和“差異”時,他們同時認為根本不存在一種像資本主義那樣的“極權”制度,即一個把統一的邏輯及其運動的規律強加於整個社會的制度。這是什么意思呢?那似乎是指根本沒有一個像資本權力或資本主義市場有系統的強制那樣貫串性的統治制度,有的只是許多分割的和不連接的權力關係。

那么最後剩下來的是什么呢?最後,這種觀點跟那些古老形式的自由主義的多元主義有何根本的分別呢?后者一直否定現代資本主義民主有任何國家權力或階級權力的集中。這些意識形態一直堅持資本主義民主是絕對有能力組織及平衡各種不同利益集團的利益,沒有人享有永久優勢。

人們現在可能談身份多於談利益集團,但后現代多元主義恰恰像那些古老的類別一樣,不但使資本主義的真像模糊不清,而且令資本主義的反對派解除武裝和瓦解。雖然有些后現代主義者也承認有資本主義這種東西,但他們堅決認為有能力了解或反對它。他們更否認能以一個政治主題,一個統一的政治力量去抵抗以及顛覆它。

或者拿他們的“什么都是政治性”的觀點來說罷。假如仔細檢查一下,這個觀點會變成:透過使什么都政治化,結果它使什么都非政治化。或者可以說:后現代主義的世界觀是,除了政治化以外,什么都是政治。當他們見到壓迫性的語言時,他們肯定會明白;但要辨認階級和國家的權力時,他們似乎遇到很大困難。無論如何,后現代主義似乎不能辨認出任何不同種類的權力之間的聯系,或任何由某種社會制度產生出來的,像資本主義那樣無所不包的制度——那樣貫串性的權力。

繞了一整個圈,原來后現代主義不過把我們帶回到那個古老的和沒有批判性的資本主義意識形態,使整個制度基本上不受挑戰。

問:今天,人們都說:社會主義已死,沒有市場以外的另類選擇,工人階級不再是社會變革的動力。在這樣的氣候之下,你認為馬克思主義如何能繼續發展呢?

答:我只有幾點簡單的意見。假如沒有資本主義以外的另類選擇,我們會陷入極大的困境。我不認為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沒有什么地方比在安大略省更清楚了——只是一個錯誤或暫時的停滯。我認為這就是資本主義制度:為了利潤而犧牲人類以及大自然。再者,我不認為這個制度仍有縱橫捭闔的空間說那只是戰后繁榮的相對短期的停滯,它還有能力去緩和及補償它所造成的破壞性影響。事實上,當這個制度為了利潤而毀滅那些依賴它的人們的時候,它似乎變得更加惡性循環了——更不必提它的自我毀滅性了。

這並不表示這個制度不能再存在一段長時間,但越來越多像在倫敦、安大略省或法國那些游行示威者那樣正在承認一個新的現實。在這種情況下,你會把你的金錢押在資本主義的勝利上面和社會主義的死亡上面,抑或押在階級政治的終結上面呢?至於馬克思主義,除非有人為我指出一個更好地了解資本主義的方法,否則我會繼續相信歷史唯物主義不但是了解我們所生活的社會的最好基礎,而且是我們探求一個更好的社會的最佳指南。(來源:觀察者網,丹心:譯

 

(本新聞來源:和訊網)